麦青在砖窑厂找到母亲时，她正被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推搡着。
“干活不行，要钱倒是积极！” 工头满脸横肉，唾沫星子喷在李秀莲脸上，“就你这伤，顶多算皮外伤，还想要医药费？门儿都没有！”
“我干了十天，你总得给我结工资吧？” 李秀莲的声音带着哀求，“我闺女等着钱交学费呢……”
“结个屁！” 工头一脚踹在旁边的砖堆上，“耽误我出砖，没让你赔损失就不错了！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你凭啥不给钱！” 麦青冲过去，把母亲护在身后，小小的身子像一堵墙，“我娘干了十天，一天两块五，一共二十五块，你必须给！”
“哪来的野丫头，敢管你大爷的事？” 工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麦青，“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怕是跟你娘一样，想讹钱吧？”
“我们不是讹钱，是要自己挣的血汗钱！” 麦青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工头，“你要是不给，我就去乡政府告你！去县里告你！”
“告我？” 工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乡长是我表舅！你去告啊，看有人理你不！”
周围的工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却没人敢说话。他们都是麦家庄附近的农民，靠在砖窑厂打零工糊口，谁也不敢得罪工头。
“算了，青儿，咱不跟他要了，咱回家。” 李秀莲拉着麦青的手，想把她拉走，她知道这种人惹不起。
“不行！” 麦青甩开母亲的手，眼睛里像燃着小火苗，“这是你应得的钱，凭啥不要？” 她转向工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表舅是乡长，但现在是新社会，讲究按劳分配，你要是不给钱，我就天天在这儿堵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克扣工钱！”
工头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我看你是找打！” 他扬手就要打过来。
“住手！”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看见建国扛着锄头站在人群外，额头上还带着汗，像是刚从地里赶来。他快步走到麦青身边，把她们母女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工头：“王麻子，你想干啥？”
王麻子看见建国，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建国虽然老实，但力气大，上次有个外乡人流氓欺负麦家庄的姑娘，被他一拳打断了肋骨，从此没人敢惹他。
“建国啊，误会，都是误会。” 王麻子搓着手，脸上挤出笑，“我就是跟这婶子商量工钱的事，没别的意思。”
“商量？” 建国瞥了一眼李秀莲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商量着不给钱，还想动手打人？
“我……我这不是还没给嘛。”王麻子眼神躲闪，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数了数递给李秀莲，“二十五块，一分不少，你点点。”
李秀莲刚要接，麦青抢先拿了过来，一张张捋平了数：“不对，我娘干了十天，一天两块五，该是二十五，你这才二十西。”
王麻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又摸出一块钱递过来，嘴里嘟囔着：“真是个精算的丫头。”
“我娘的血汗钱，一分都不能少。”麦青把钱塞进母亲手里，拉着她就走。
建国跟在后面，临走时冷冷地瞥了王麻子一眼，王麻子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走到半路，李秀莲把钱塞给麦青：“还是你拿着吧，娘拿着怕丢。”
“娘，这钱你留着看伤。”麦青把钱推回去，“我的生活费够，赵老师说下个月就发助学金了。”
“真的？”李秀莲眼睛一亮。
“嗯，”麦青点点头，故意说得轻松，“赵老师说我成绩好，能拿最高的那档，够我花了。”
建国在旁边听着，没说话，只是脚步放慢了些，落后她们半步。
回到家，麦青找出家里的紫药水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给母亲处理伤口。伤口比她想象的深，里面还嵌着小沙粒，她用针一点点挑出来，李秀莲疼得首抽气，却咬着牙没吭声。
“娘，以后别去砖窑厂了。”麦青的声音哽咽着，“我能挣钱，真的能。”
“娘知道你懂事。”李秀莲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欣慰，“娘不去了，就在家给你做鞋底，等你回来穿。”
下午，建国提着一篮子鸡蛋来了。“婶子，这是家里鸡刚下的，你补补身子。”他把篮子放在桌上，脸有点红，“青儿，我去县城给你买了支钢笔，听说你们读书要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英雄牌钢笔，蓝色的笔杆，还带着塑封。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稀罕物，至少要花五块钱，够买十斤白面了。
“我不要，太贵重了。”麦青赶紧摆手。
“拿着吧，”建国把钢笔塞进她手里，“你学习好，该用支新钢笔。”他顿了顿，挠了挠头，“我听说县城供销社新进了批布料，花的，挺好看，我……我给你扯一块做件新衬衫吧？”
麦青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说话，就听见院里传来麦强的声音：“爷，我也要新衬衫！建国哥给我姐买，也得给我买！”
麦老栓的声音跟着传来：“买啥买？你姐那是要去县城读书，你个野小子穿啥新的！”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了早上的火气。
麦青捏着那支冰凉的钢笔，心里暖暖的。她抬头看了看建国，他正低着头看自己的鞋，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给粗布褂子镀上了一层金边。
“建国哥，谢谢你的钢笔。”麦青轻声说，“布料就不用了，我穿旧的挺好。”
建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笑了：“行，听你的。”
第二天，麦青要回学校，建国非要送她去车站。走到供销社门口时，麦青看见橱窗里摆着一件花衬衫，的确良的料子，上面印着小小的向日葵，像极了她小时候在田埂上见过的那种。
“喜欢？”建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没有。”麦青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到了车站，建国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她：“路上吃，我娘蒸的白面馒头。”
麦青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小瓶腌萝卜，是她爱吃的那种酸甜口。
“我走了。”麦青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
“在学校照顾好自己，别省钱。”建国站在车下，手紧紧攥着衣角，“有事……有事就给我捎信，我去看你。”
“嗯。”麦青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客车开动了，建国跟着跑了几步，首到再也追不上，才站在原地，望着客车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块没送出去的布料——他早上偷偷去供销社扯的，花了他半个月的工钱。
麦青坐在车上，咬了一口白面馒头，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县城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挨。至少，有个人在惦记着她，像田埂上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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