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热，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把空气都叫得发烫。麦青放暑假回家，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供销社门口挂着一块红牌子，上面用白漆写着：“即日起，取消布票、粮票，一律用钱购买。”
几个老人围着牌子，啧啧称奇。
“不用布票就能扯布了？” 李大爷扶着老花镜，手指在牌子上点了点，“真是世道变了。”
“这不是说，有钱就能买粮食了？” 村东头的三奶奶揉着小脚，“那咱庄的麦子，是不是能卖更多钱了？”
麦青站在旁边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把布票省下来给她和弟弟做新衣服，自己却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褂子。现在布票取消了，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肯努力，就能穿上新衣服，过上好日子？
走进供销社，里面更是热闹得像赶大集。货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料，的确良、涤纶、尼龙，以前凭票都难买到的料子，现在堆得像小山。售货员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收钱的抽屉“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青儿？你也来扯布啊？” 二婶王桂香手里拿着一块红底碎花的涤纶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看这布，多鲜亮，做件衬衫穿，保证好看！”
麦青点点头，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块蓝灰色的劳动布上。那种布耐磨，适合母亲在田里干活穿。
“给我扯三尺劳动布。” 她指着那块布，声音有点小。
“扯那干啥？硬邦邦的，穿着不舒服。” 王桂香撇撇嘴，“你现在是高中生了，该穿点好的，我看那块粉色的确良就不错，配你。”
“我给我娘扯的。” 麦青没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售货员。
王桂香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还是你孝顺。对了，听说你叔在广东又赚了不少，给强子买了个BP机，你见过没？”
麦青的心沉了一下。她听说麦强还是跟叔叔去了广东，在一家电子厂看仓库，具体啥情况，家里没细说。
“没见过。” 她接过包好的布，转身就走。
“哎，你别急着走啊！” 王桂香追出来，“我还听说，陈阳他爸升县长了？那小子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你可得抓紧点……”
麦青没理她，快步往家走。王桂香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陈阳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了，就像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好看，却不属于她。
回到家，李秀莲正在院里翻晒麦子。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娘，我给你扯了块布，做件褂子吧。” 麦青把布递过去。
李秀莲摸了摸布料，眼睛一亮：“这布真厚实，得不少钱吧？”
“不贵，现在布票取消了，布便宜了。” 麦青帮母亲把麦子摊开，“以后我挣钱了，给你扯的确良的。”
“娘穿这个就好，的确良娇贵，不经磨。” 李秀莲把布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对了，建国前两天来送了一篮子鸡蛋，说你快放假了，给你留着补身子。”
提到建国，麦青的心里像被春风吹了一下。自从上次在操场误会她和陈阳后，建国很久没来了，她还以为他生她的气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麦“他还说啥了？”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没说啥，就问你学习忙不忙，让你别太累。” 李秀莲笑了笑，“那孩子，就是嘴笨，心里对你可上心了。他说他在县城的建筑队找了个活，以后能常去看你了。”
麦青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晒红的苹果。她想起建国送她的鸡蛋，送她的钢笔，想起他在砖窑厂帮母亲讨工钱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傍晚，麦青去村西头的井边挑水，远远看见建国牵着一头牛从地里回来。他晒得更黑了，胳膊上的肌肉结实得像铁块，裤腿上沾着泥，却笑得一脸憨厚。
“建国哥。” 麦青的声音有点发紧。
建国抬起头，看见她，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放假了？”
“嗯。”
麦青点点头，把水桶往井边挪了挪，“听说你在县城干活了？”
“嗯，跟着建筑队盖楼，一天能挣八块。” 建国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点自豪，“等攒够钱，我想在县城租个门面，开个农资店，以后你要是需要种子化肥，不用跑远路。”
麦青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他正看着井里的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原来他做的每一个打算里，都有她的影子。
“那挺好的，” 麦青低下头，用井绳拴住水桶，“就是盖楼挺危险的，你可得小心。”
“我知道，我壮着呢。” 建国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给麦青。
麦青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电子表，粉色的表带，表盘上画着一只小兔子。在县城的供销社里，这种表要卖二十多块。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麦青赶紧递回去。
“拿着吧，” 建国把她的手按住，“你上次说看时间不方便，这个戴着方便。我……我在广东的地摊上买的，不贵。” 他撒了个谎，其实这是他托工友从县城供销社买的，攒了三天的工钱。
麦青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她把表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凉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暖到了心里。
“谢谢你，建国哥。”
“谢啥。” 建国扛起锄头，“我先回家了，你挑水慢点。”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麦青摸了摸手腕上的表，表盘上的小兔子仿佛在对她笑。她知道，这块表比陈阳送的任何东西都珍贵，因为它带着建国掌心的温度，带着麦家庄泥土的气息，是属于她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晚上，麦青坐在煤油灯下看书，手腕上的电子表闪着微弱的光。李秀莲凑过来看：“这表真好看，建国这孩子，心思细。”
“娘，你别乱说。” 麦青的脸有点红。
“娘是过来人，啥看不明白。” 李秀莲笑了笑，给她缝着磨破的书包带，“建国是个实诚人，对你好，以后肯定能对你娘俩好。不像有些人……” 她没说下去，但麦青知道她指的是陈阳。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书页上。麦青看着手腕上的表，突然觉得，布票取消了，时代变了，或许她的命运，也能像这块表一样，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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