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暴晒的日头与磨亮的镰刀
伏天的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出油来。麦青戴着草帽在田里薅草,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出个小湿点,转眼又被蒸腾得无影无踪。
她的蓝布褂子早就湿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层胶皮。手臂被晒得黝黑,沾着泥土的地方泛出红痒的疹子——这是连日暴晒加草叶划伤的结果。她抬手抹了把汗,手背蹭过脸颊,留下道黑印子,倒比地里的泥土还要深些。
“青丫头,歇会儿吧。”李大爷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手里提着个军用水壶,“再这么晒下去,身子该扛不住了。”
麦青首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望着眼前齐膝高的麦苗笑了:“大爷您看,这麦子长得多精神。多薅两把草,它们就能多吸点养分,值当。”
李大爷走近了才发现,她草帽檐下的皮肤晒脱了层皮,露出粉红的新肉,看着就让人心疼。“你这孩子,就是太犟。”他把水壶递过去,“喝点凉白开,我加了点糖。”
麦青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舒坦了不少。“谢谢您大爷,还是您心疼我。”
“我心疼有啥用,得自己疼自己。”李大爷叹了口气,“你祖父今早又在村口念叨,说你这是作践自己,好好的姑娘家弄得比泥瓦匠还糙。”
麦青手里的草刀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薅草:“他爱说就说吧。等麦子收了,他看到实实在在的收成,就知道我不是作践自己。”
正说着,二婶王桂香挎着竹篮从田埂那头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绿油油的泛着光。她瞥了眼麦青的田,鼻子里“哼”了一声:“哟,这草倒是薅得干净,就是不知道到了秋天,能不能结出麦粒来。”
麦青没接话,只是把薅下来的杂草归拢到一起。对付二婶的刻薄,她早摸出了门道——不接茬,就伤不到自己。
王桂香见她不搭腔,反倒来了劲:“我家那口子昨儿去乡上卖豆角,听说你这地的承包费又涨了?也是,就你这折腾法,村支书不多要点钱才怪。我看啊,你这十亩地,最后怕是连种子钱都收不回。”
“二婶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家吧,日头大,别晒坏了。”李大爷忍不住开口,“青丫头种她的地,碍着你啥了?”
“我这不是好心提醒她吗?”王桂香翻了个白眼,“免得她到时候赔光了,又要哭着求爷爷告奶奶。李大爷您是不知道,昨儿我还看见她爹蹲在河沿上抽烟,唉声叹气的,准是为她发愁呢。”
麦青的心猛地一沉。父亲麦守业是个闷葫芦,啥心思都藏在肚子里,可她知道,他这阵子总在傍晚往西坡跑,不是帮她修好被风吹倒的篱笆,就是悄悄把自家的肥料匀过来些。他从不说支持的话,却把关心都做在了实处。
“我爹才不为我发愁。”麦青的声音有点硬,“他知道我能把日子过好。”
“哟,还嘴硬。”王桂香撇撇嘴,“等你真把麦子种出来再说这话吧。我可告诉你,别到时候拉不下脸来求我——我家建国虽说在县城开店,可也不能总填你这无底洞啊。”
这话戳到了麦青的痛处。建国的农资店刚起步,本就周转紧张,却总把最好的种子化肥留给她,钱不够了就说“先欠着”,从没催过账。她知道这份情重,却不想被王桂香拿来说嘴。
“二婶放心,我从不欠人情。”麦青拿起草刀,转身继续薅草,声音冷得像冰,“建国哥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给。”
王桂香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悻悻地挎着篮子走了,嘴里还嘟囔着“不知好歹”。
看着她的背影,李大爷摇摇头:“这王桂香,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往心里去。”麦青的手却攥紧了草刀,指节泛白,“我就是觉得,得快点把麦子种好,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相信我的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青终于把最后一垄草薅完了。她坐在田埂上,拿出母亲早上烙的玉米饼,就着咸菜慢慢啃。饼早就被晒得发硬,咽下去剌得喉咙疼,可她吃得格外香——这是用汗水换来的踏实。
忽然听见田埂那头有动静,抬头一看,竟是建国推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过来了,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建国哥,你咋回来了?”麦青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店里不忙,回来看看。”建国把自行车支好,解开麻袋,里面是些新摘的黄瓜和西红柿,还带着露水,“我娘种的,让我给你送点,解解渴。”
麦青拿起个西红柿,用衣角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比啥解暑药都管用。“真甜,婶子的手艺就是好。”
建国看着她嘴角的汁水,忍不住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麦青接过来擦了擦嘴,才发现这手帕是去年她送给建国的,蓝底白花的粗布,边角己经磨得发毛,他却还珍而重之地带着。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暖暖的。
“对了,”建国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行车前梁的布袋里拿出个红皮本子,“我去乡上农技站给你换的,最新的《小麦病虫害防治手册》,比你那本旧的全。”
麦青接过来翻开,里面印着彩色的插图,各种病虫害的症状和防治方法写得清清楚楚。她越看越高兴,这正是她急需的。“太谢谢你了建国哥,这书不好买吧?”
“嗯,就剩最后一本了。”建国挠挠头,“我跟农技站的老张磨了半天嘴皮子,他才肯给我。”
麦青看着他被晒得黝黑的脸,看着他额头上没擦净的汗渍,忽然说:“建国哥,你店里的账……我这两天就给你送过去。”
建国愣了下,随即摆摆手:“不急,我店里还有周转的钱。”
“不行,该给的得给。”麦青的语气很坚定,“我不能总占你便宜。”
建国看着她较真的样子,忽然笑了:“跟我还分这么清?”
这话让麦青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抠着衣角,半天没说出话。田埂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麦苗的沙沙声,还有两人越来越响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建国才低声说:“那……我下午去你家拿?”
“嗯。”麦青的声音细若蚊蚋。
建国又站了会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了,只是脚步比来时慢了些。
麦青望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本红皮手册,指尖传来纸页的温度。她知道,有些感情就像这田里的麦子,不用刻意浇灌,也能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悄悄长出沉甸甸的穗子。
傍晚收工回家,麦青把攒在床板下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张张抚平,数了三遍才放心地放进布包里。这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有奖学金的结余,也有做家教攒的,每一分都浸着汗水。
刚把钱收好,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祖父的声音,比往常高了八度:“让她别给!那小子要是敢要她的钱,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麦青赶紧走出去,只见祖父正对着父亲吹胡子瞪眼,母亲站在一旁劝着什么。
“咋了这是?”麦青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你别管!”祖父梗着脖子,“建国那小子要是敢收你的钱,就是没安好心!咱麦家还没穷到要靠闺女还债的份上!”
麦青这才明白,他是听说自己要给建国送钱的事了。心里忽然一暖,这老头嘴硬了一辈子,原来也会偷偷关心她。
“爷爷,这钱该给。”麦青把布包拿出来,“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总不能让建国哥吃亏。”
“你懂个啥!”祖父瞪了她一眼,却没再说难听话,转身往堂屋走,“晚饭做好了没?饿死了!”
看着他的背影,母亲偷偷给麦青使了个眼色,嘴角带着笑。父亲也松了口气,拿起墙角的镰刀,默默地去磨石上蹭了起来,沙沙的磨刀声里,藏着说不出的温和。
麦青攥着布包站在院里,望着西天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伏天的日头再毒,也晒不垮心里的希望。就像这地里的麦子,越是暴晒,根扎得越深,到了秋天,才越能结出的穗子。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红皮手册,指尖传来的温度,比日头还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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