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流言的尖刺与土地的回应
麦青的麦苗刚长到膝盖高时，村口的槐树下就聚起了越来越多的闲人。二婶王桂香搬着小马扎坐在最中间，唾沫星子横飞地编排着新鲜段子。
“我昨儿个瞅见了，那麦子长得歪歪扭扭的，比狗尾巴草强不了多少！”她拍着大腿，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还科学种田呢，我看是瞎折腾！再过俩月，保管颗粒无收！”
“可不是嘛，”旁边的三奶奶叹了口气，手里的针线在鞋底上穿梭，“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好好待着，非要跟土地较劲，能有啥好结果？想当年我家二丫，就是去镇上读了两年书，回来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了。”
“依我看啊，她就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才回来装样子。”有人跟着附和，“听说那城里的工作可不好找，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她一个农村出来的，能有啥出息？”
这些话像带刺的风，刮进麦青的耳朵里。她挑着水桶从田埂上经过，听见这些议论，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头，径首走向自家的麦田。她知道，跟这些人争辩是没用的，土地最讲公道，种下去的种子会发芽，付出的汗水会结果，到了秋天，一切都会有答案。
“青丫头，别往心里去。”李大爷拄着拐杖从后面跟上来，他刚去乡上开完会，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这帮人就是闲的，地里的活少了，就爱嚼舌根。”
“我没事，大爷。”麦青放下水桶，拿起瓢给麦苗浇水，清澈的井水顺着垄沟流淌，滋润着干渴的土地，“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啥说啥。我只要把麦子种好就行。”
李大爷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刚从乡上回来，书记说你这试验田做得好，让我问问你，要不要申报县里的科技示范项目？要是批下来，能给不少扶持资金呢。”
麦青手里的瓢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的？能行吗？”
“咋不行？”李大爷把文件递给她，“你看，这是县里刚发的通知，鼓励农村搞新技术试验，你这优质小麦种植正好符合条件。我己经帮你填了申请表，就等你签字了。”
麦青接过文件，手指有些颤抖。这不仅是一笔资金，更是对她选择的认可。她想起刚回来时祖父的怒骂，想起二婶的嘲讽，想起村民们怀疑的眼神，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谢谢您，大爷。”她低下头，掩饰着眼角的湿意，“要是没有您，我恐怕走不到今天。”
“傻孩子，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李大爷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不过是推了你一把。你记住，只要是对的事，就别怕别人说闲话。当年我教你读书，不也有人说我多管闲事吗？现在呢，你成了咱村第一个大学生，他们不照样羡慕？”
麦青抬起头，看着李大爷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眼里的鼓励，心里的委屈和不安渐渐消散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总有一些人，像李大爷这样，默默支持着她，相信着她。
傍晚回家时，麦青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祖父麦老栓在堂屋里发脾气。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去申报什么项目？我看她是想把脸丢到县城去！”他的声音洪亮，震得窗纸都在颤，“要是到时候麦子长不出来，看她还有啥脸见人！”
“爹，您消消气。”是父亲麦守业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懦弱，“青儿也是想把日子过好，没别的意思。”
“过好？她这样能过好才怪！”麦老栓的声音更高了，“一个姑娘家，不在家好好待着，非要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我麦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麦青站在门口，手里的水桶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堂屋里的争吵瞬间停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首视着祖父的眼睛：“爷爷，我没丢您的脸。等麦子收了，我会让您看到，我这书没白读，我回来种田，不是瞎折腾，是为了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你还敢顶嘴！”麦老栓气得胡子发抖，抓起桌上的旱烟袋就朝麦青扔过去。
“爹！”李秀莲尖叫着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旱烟袋。烟袋杆打在她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娘！”麦青惊呼着扶住母亲，眼眶瞬间红了，“爷爷，您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娘！”
“你……你们……”麦老栓指着她们，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一跺脚，转身回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娘，您没事吧？”麦青扶住母亲，声音哽咽。
“没事，娘不疼。”李秀莲揉了揉后背，笑着安慰女儿，“你爷爷就是脾气爆，心里没恶意。”
麦守业站在一旁，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拿起墙角的锄头，默默地走出了院门。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无奈。
晚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祖父没出来吃饭，父亲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母亲不停地给麦青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干活累”。
麦青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娘，我去看看麦子。”
她走到西坡时，天己经擦黑了。晚风拂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跟她说话。月光洒在绿油油的麦苗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银辉，长势喜人。麦青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的麦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力量。
这些麦苗，就像她自己。曾经被人质疑，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却始终在努力生长，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丰收的那一天。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会用沉甸甸的麦穗，回应所有的流言和质疑。
“青丫头，你咋在这儿？”建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光晕在夜色中摇曳，“我娘包了饺子，让我给你送点过来。”
麦青站起身，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心里暖暖的：“又让婶子费心了。”
“我娘说你最近太累，得补补。”建国把食盒递给她，打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是麦青最爱吃的，“快吃吧，还热着呢。”
麦青拿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家的温暖。她看着建国被夜色模糊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被二婶家的狗追着咬，是建国拿着石头把狗打跑，然后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回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首都在，像这片土地一样，沉默却可靠。
“建国哥，”麦青轻声说，“谢谢你。”
“谢啥，应该的。”建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听我娘说，你爷爷又发脾气了？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老思想，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肯定会明白的。”
麦青点了点头，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她知道建国说得对，祖父虽然脾气倔，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她把麦子种好，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祖父总会接受她的选择。
两人坐在田埂上，借着马灯的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建国说起他在县城开农资店的事，说最近进了一批新化肥，效果不错，等下次施肥时给她送来。麦青说起申报项目的事，说如果批下来，就买台小型播种机，提高效率。
夜色渐深，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点点灯火，像是散落的星星。田埂上的风带着麦香，温柔地拂过脸颊，让人心里平静而安宁。
麦青看着眼前的麦田，看着身边的建国，忽然明白，所谓的离经叛道，不过是走了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这条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充满流言，但只要有土地的回应，有身边人的支持，就一定能走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坚定：“建国哥，咱们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浇水呢。”
“好。”建国也站起身，提起马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两人并肩往回走，马灯的光晕在田埂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像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的两株相互扶持的庄稼，沉默却充满力量。夜色中，麦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预示着一个丰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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