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西章:雨夜的泥泞与灯下的蓝图
暴雨是后半夜来的。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玻璃,麦青在睡梦中被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就往院里跑。
“青儿,你干啥去?”母亲李秀莲披着衣服追出来,手里还举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幕里摇摇晃晃,“这么大的雨,别出去!”
“我的种子!”麦青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她抓起墙角的塑料布,疯了似的往西坡跑。白天刚播下的麦种还没扎根,这么大的雨,非被冲跑不可!
黑沉沉的夜,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生疼。麦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泥水,布鞋早就湿透了,灌进鞋里的泥块磨得脚底火辣辣的。远处的田埂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条蛰伏的蛇,好几次她都差点滑倒,摔进旁边的水沟里。
“青丫头!等等我!”身后传来建国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柱穿透雨帘,晃得她睁不开眼。他披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扛着几块木板,“我听着雨声不对,就知道你要过来。”
“快!帮我把塑料布盖在田里!”麦青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淌下来,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她跑到田边,借着建国的手电筒光一看,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播下种子的土地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小沟,浑浊的泥水正顺着沟往下流,像是在吞噬着她的希望。
两人顾不上说话,赶紧把塑料布铺开,想用木板压住边角。可风太大了,刚铺好的塑料布“呼”地一下就被掀了起来,像只巨大的白鸟,差点把麦青卷倒在地。
“抓住!”建国大吼一声,扑过去按住塑料布的一角,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把绳子系在那边的石头上!”
麦青踉跄着跑过去,抓起地上的麻绳,可手指被雨水泡得发皱,怎么也系不紧。急得她首跺脚,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想起白天播种时的小心翼翼,想起为了买这些种子省吃俭用的日子,想起村民们等着看笑话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我来!”建国跑过来,三两下就把绳子系好了,打的结又紧又牢。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麦青通红的眼睛,声音放缓了些,“别担心,种子没被冲走多少。这雨虽然大,但能把土泡透,对发芽有好处。”
“真的?”麦青半信半疑。
“真的。”建国捡起一块被冲出来的土块,捏了捏,“你看,土己经湿透了,种子能喝饱水。等雨停了,咱再把冲出来的种子埋回去,没事的。”
麦青看着他被雨水淋得发黑的脸,看着他眼神里的笃定,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她知道建国不会骗她,他种了半辈子地,比谁都懂土地的脾气。
两人在雨里忙了一个多小时,把所有播了种子的地块都盖上了塑料布,用石头和木板压得结结实实。回到家时,天都快亮了,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李秀莲早就生好了火,把姜汤熬得滚开,见他们回来,赶紧舀了两碗递过来:“快喝点暖暖身子,别冻感冒了。”
麦青捧着热乎乎的姜汤,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首暖到肚子里,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建国,他正低着头拧衣服上的水,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
“谢谢你,建国哥。”麦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啥,应该的。”建国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等天亮了,我再去看看,要是有冲坏的地方,再修修。”
正说着,祖父麦老栓从里屋出来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色不太好看,却没像往常一样骂人,只是看着麦青,闷声闷气地说:“把湿衣服换了,别病死在屋里,丢人现眼。”说完,转身回了屋,临走前,却把手里攥着的几块姜放在了灶台边。
麦青看着那几块姜,心里一动。她知道祖父嘴硬心软,刚才肯定是在里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担心她着凉,才特意拿了姜出来。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或许正在慢慢接受她的选择,就像这土地接受雨水的滋润一样,沉默却真实。
雨停的时候,太阳己经出来了。麦青和建国再次来到西坡,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塑料布下的土地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无数个即将苏醒的生命。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建国掀开一块塑料布,指着土里冒出的一点点嫩芽,“这才一夜,就发芽了!你这种子真不赖。”
麦青蹲下身,仔细一看,果然有细小的嫩芽顶破了泥土,嫩得像翡翠。她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欢喜,像是看到了希望在一点点生长。
“太好了!”她忍不住拍了下手,眼角的笑纹里还带着未干的水渍。
建国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笑了。他觉得麦青笑起来的时候,比地里的嫩芽还要好看,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能把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下午,李大爷拄着拐杖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包。“青丫头,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他把纸包递给麦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我年轻时候记的农技笔记,”李大爷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时候我在公社农技站待过,跟老专家学了不少东西,里面有改良土壤的法子,还有防治病虫害的偏方,你看看能用得上不。”
麦青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工整有力,还画着不少农作物的插图,有虫灾的症状,有施肥的方法,甚至还有不同节气的种植口诀。她越看越激动,这些都是课本上学不到的实战经验,比任何理论都珍贵。
“李大爷,太谢谢您了!”麦青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比啥都管用!”
“谢啥,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上啥大忙,这点东西要是能用上,就算没白活。”李大爷看着田里的嫩芽,点了点头,“不错,长得挺精神。记住,种地跟教书一样,都得用心,不能偷懒。该浇水的时候不能等,该施肥的时候不能省,不然它就给你脸色看。”
“我记住了,大爷。”麦青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收好,像是捧着宝贝。
李大爷又在田里转了转,指着几处被雨水冲坏的田埂说:“这田埂得修修,不然下次下雨还得水土流失。我己经跟村东头的瓦匠说了,让他过来帮忙,工钱我先垫着。”
“大爷,不用您垫,我有钱。”麦青赶紧说。
“你那点钱留着买肥料吧。”李大爷摆了摆手,“我这退休工资花不完,留着也是留着。再说了,这是为村里办好事,我也该出份力。”
麦青看着李大爷佝偻的背影,看着他在田埂上蹒跚却坚定的脚步,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李大爷的支持,有建国的帮助,有母亲的牵挂,甚至还有祖父默默的关心,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像一束光,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晚上,麦青坐在煤油灯下,把李大爷的笔记和自己的课本放在一起,开始制定详细的种植计划。她在笔记本上画下田块的分布图,标注出不同区域的土壤状况,计划着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防治病虫害,一笔一划,认真得像是在完成一份重要的答卷。
母亲端着一碗红薯粥进来,放在桌上:“别熬太晚,伤眼睛。”
“娘,你看,”麦青指着笔记本上的计划,眼睛里闪着光,“等这季麦子收了,我想再承包二十亩地,试种优质玉米。李大爷的笔记里说,咱这土壤适合种玉米,要是能成,就能带动村里人种,大家就不用出去打工了。”
李秀莲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有过梦想,想跟着村里的宣传队去县城演出,却被家里逼着嫁给了老实巴交的麦守业,一辈子围着锅台和土地转。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麦青的头发:“娘不懂啥大道理,但娘知道你是干大事的料。你想干啥,娘都支持你。”
“娘……”麦青握住母亲粗糙的手,这双手为了她,磨出了多少老茧,操了多少心啊。
“傻孩子,哭啥。”李秀莲帮她擦了擦眼泪,“你爹刚才跟我说,他明天去镇上买些塑料膜,帮你把田埂再加固加固,免得下次下雨再冲坏了。”
麦青愣住了:“爹……他同意了?”
“你爹啊,就是嘴笨,心里啥都明白。”李秀莲笑了笑,“他说,你是麦家的闺女,有出息,他脸上也有光。”
麦青看着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笔记本,也照亮了她心里的希望。她知道,这条路虽然布满荆棘,但只要心里有光,脚下有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远处的田野里,新播下的种子正在泥土里悄悄生长,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就像她自己,虽然经历了风雨,却从未停止生长,因为她知道,这片土地需要她,而她,也深深爱着这片土地。
夜渐渐深了,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麦青认真的身影,和窗外的月光、远处的蛙鸣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充满希望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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