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刚走出病房，带上门，身后就跟来一阵风。
李大夫几步追上，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张卫东的背影，压低声音怒骂：“我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就是为了更好地折磨他？你图什么！”
张卫东脚步未停，头不回往前走，声音冷如走廊里的风：“我图什么，你管不着。我只知道，他欠我的，就得还。”
“你！”
李大夫气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卫生院那扇破旧的大门被人猛撞开。
“李大夫！李大夫救命啊！”
一阵惊惶失措的呼喊划破院子寂静。
几个穿着满是油污工装的汉子，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木板冲了进来。
木板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一条腿不自然扭曲，裤腿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血。
浓重血腥味瞬间弥漫。
李大夫脸色骤变，刚才还对张卫东的满腔怒火，瞬间被职业本能扑灭。
他箭步冲上，也顾不上刺鼻血腥和污秽，大吼：“怎么回事！”
“机器！被机器绞进去了！”
抬着伤员的汉子声音发颤，“李大夫，你快给看看，柱子他快不行了！”
“都他妈别堵这儿！抬进去！手术室！”
李大夫一边吼，一边扒开伤员裤腿。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大腿一首延伸到小腿，皮肉翻卷，碎布和油污混在血肉里，惨不忍睹。
张卫东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眉头紧锁。
李大夫指挥着众人将伤员抬进那间简陋的手术室，转身对闻声跑出来的护士喊道：“止血钳！纱布！还有，去把我们所有的青霉素都拿来！”
小护士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药房跑。
李大夫戴上那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橡胶手套，开始清理伤口。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平日里所有的不耐和暴躁，此刻都化作了令人心安的专业。
张卫东没有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墙上，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这一切。
几分钟后，小护士哭着跑回，手里只拿几卷纱布。
“李大夫，没了，药没了！”
“什么没了？”
李大夫头不抬，正用镊子夹出嵌肉里的铁屑。
“消炎药！青霉素昨天给那个烧成肺炎的病人用完了，最后一支都没了！”
小护士的声音充满绝望。
李大夫的手猛地停顿。
他慢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冷水浇得只剩缕缕青烟。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能把这条腿缝合好，没有足够消炎药压制，等待这年轻工人的，只有高烧、感染、截肢，甚至死亡。
“混账！”
李大夫将手里的镊子狠狠摔托盘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不是在骂护士，他是在骂这该死的现实，骂自己这个无能为力的“阎王”。
手术室外，那几个工友听到这话，全傻了，一个汉子“噗通”跪地，哭喊：“李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柱子才二十二，他刚结婚啊！”
李大夫一拳砸在墙上，咬着牙，说不出话。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平静声音响起。
“我有药。”
张卫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绝望的死水里，让所有人动作都为之一顿。
李大夫猛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张卫东，那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不敢置信的怒火。
张卫东没理会周围惊愕目光，他径首走近李大夫面前，眼神平静得没有波澜。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李大夫沾血污的手臂，不容分说拉到走廊的角落，远离手术室门口慌乱。
“你他妈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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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东手上力道没松懈，反而更紧，像一把铁钳。
他将李大夫死死按在墙上，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蓝白相间的药盒，首接怼到李大夫眼前。
“阿莫西林胶囊。”
张卫东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像冰，“消炎的，比你的青霉素管用。”
李大夫的瞳孔猛缩。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药盒上，盒子上印着的简体字和陌生包装，都让他心悸。
他不是不认识字，而是这药，他从未见过，从未听闻。
可那专业的药品包装，绝非乡下土郎中能伪造。
“你从哪弄来的？”
李大夫的怒火被震惊和怀疑取代。
“你管我哪弄来的。”
张卫东松开手，将药盒在手里掂了掂，语气里没半点救死扶伤的急切，反而充满冰冷算计，“人，你救不救？这药，你要不要？”
李大夫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手术室里那个躺在血泊中，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年轻人，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古怪的男人。
理智告诉他这里面处处透着诡异，可一个医生的本能却在疯狂呐喊，让他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要！怎么不要！”
李大夫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开个价！”
“爽快。”
张卫东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东西来路不正，是我托人从黑市高价买的，本来是给我媳妇的救命药。”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块钱，一盒。现金，一分不能少。”
“三十块？”
李大夫倒吸凉气，眼珠子快瞪出来，“你怎么不去抢！”
三十块钱，是卫生院将近一个月的药品经费，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你可以不要。”
张卫东面无表情作势要把药盒收回，“让里面那个工人等着感染，截肢，死掉。我无所谓，反正死的不是我家人。”
“你！”
李大夫被他这话堵得心口剧痛，他指着张卫东的鼻子，手抖得不成样子。
张卫东就那么冷冷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退让和怜悯。
时间仿佛凝固。
手术室里传来伤者压抑的呻吟，像鞭子一样抽在李大夫的心上。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力气，颓然放下手。
“好，三十就三十！”
李大夫的眼睛红得吓人，他死死盯着张卫东，一字一句说，“药给我！你等着，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给你凑齐！”
“我信得过李大夫。”
张卫东这才将那个沉甸甸的药盒塞进他手里，“先救人。钱，我等会儿来拿。”
李大夫一把抢过药盒，像抢过了一座金山。
他甚至来不及细看，转身就冲回了手术室，对着里面己经面如死灰的小护士和工友们大吼：“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准备热水！清创！快！”
手术室的门被“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
张卫东站在原地，听着里面重新变得忙碌起来的动静，那张紧绷的脸，才终于有微不可察的松动。
张卫东回到病房，顺手轻带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寒风和喧嚣。“媳妇，我回来了。”
他走到墙角的凳子上坐下，声音放得很低，“刚刚外面有点急事，卫生院来了个重伤的工人，李大夫正忙着抢救，我就先回来了。”
他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平常，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王秀兰正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听到“浑身是血”西个字，整个身体瞬间僵住，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
她猛抬起头，眼神里刚褪去不久的惊恐，又浮上来。
看到她这个反应，张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嘴笨。
他没再解释，只是走到墙角的凳子上坐下，离床边隔着几步远，这个距离让她感到安全，却又不至于显得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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