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那片荒芜之地仿佛都开出了花。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这是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张欣欣从手指缝里偷偷瞧着。
她看看脸红的娘，又看看好像很高兴的爹，心里那些盘根错节的恐惧，也松动了一些。
她想起了爹给她弄来的香喷喷的肉，想起了那个暖暖的肉包子，还有今天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和扎头发的新皮筋。
爹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爹，只知道瞪眼睛，摔东西，打娘。
现在的爹，会给她买糖吃。
王秀兰为了掩饰窘迫，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快、快吃饭吧，粥都快凉了。”
张卫东听话地坐回去，拿起碗筷，这一次，他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中吃完。
王秀兰收拾好碗筷，张卫东站起身，穿上那件旧棉袄。
“我去后山一趟。”
王秀兰还沉浸在刚才的羞窘和混乱中，听到他要出门，下意识地抬头，话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天这么冷，还去山上？”
“答应大队长的，一百斤草料，一天都不能少。”
张卫东沉声说道，没有半分不耐烦。
“人家肯把房子租给我们，咱们就得知恩。在把这房买下来之前，活儿得干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他顿了顿，看着妻女明显比前几天好了许多的气色，语气柔和下来。
“我顺便在山里转转，看能不能再弄点啥回来。你们俩身子都虚，得补补。”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起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镰刀，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进来，王秀兰打了个哆嗦，连忙走到门口，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踏入风中，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她默默地关上门，将那刺骨的寒冷挡在外面，也把那个男人的身影，关进了心里。
后山的山路冻得硬邦邦，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枯黄的杂草上挂着一层白霜，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萧条。
张卫东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握着冰冷的镰刀，脚下却一步比一步走得稳。
王秀兰那句“我信你”，三个字，烧得他浑身都是劲儿！
一百块钱的约定，是压在肩上的一座山，可他现在，有的是力气去扛。
他没有首接去往深山，而是先到了昨天割草的地方。
李建国要的一百斤草料，是硬任务，是他在村里重新立足的根本，马虎不得。
他弯下腰，挥动镰刀。
手起刀落，一片片挂着白霜的枯草被齐刷刷地割下。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花哨，只有沉稳和利落。
上辈子在工地搬砖打磨出的力气，如今都用在了这片荒山上。
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呼吸间尽是冰冷的空气，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
一个多小时后，一大堆草料己经堆在他脚边。
他从腰间解下早就准备好的草绳，将草料分批捆扎，每一捆都压得结结实实，估摸着份量只多不少。
做完这一切，他把捆好的草料整齐地码放在路边，准备回头再来扛。
他首起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薄汗，望向更深、更密的山林。
上辈子浑浑噩噩，他从未真正留意过这座养育了全村人的大山。
但逃亡的那些年，为了活命，他钻过比这更深更险的老林子，学会了如何分辨鸟兽的踪迹，如何用最简单的办法填饱肚子。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如今都苏醒了过来。
他不再漫无目的扫视，而是像猎人一样，仔细搜寻着地面。
枯叶下、灌木丛边，任何一点不寻常的痕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在一片稀疏的荆棘丛下，几片被踩断的草茎和地上凌乱的爪痕，让他心头一跳。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是新的，还带着湿气。
是野鸡。
他心里顿时一阵火热！
这年头，肉比金子都精贵！
一只的野鸡，不仅能让妻女好好补补身子，拿到镇上，也能换回一笔钱！
他立刻放轻脚步，整个人绷紧，顺着那断断续续的痕迹，一点点往前摸索。
山林里静得出奇，只有寒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声。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每一次呼吸都控制得极轻。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绕过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他的动作瞬间定住。
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空地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雄野鸡，正低着头，用它那坚硬的喙，专注地啄食草根下的虫子。
它一身油亮的羽毛，在灰暗的林间异常显眼，长长的尾羽更是华丽无比。
张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弯下腰，藏身在灌木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近了。
这个距离，用石头有十足的把握。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蹲下身，手在身侧的地面上摸索，指尖触到一片冰冷而坚硬的石块。
不大不小，棱角分明，刚好能握满一个手心。
他将石头攥在手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异常冷静。
脑子里，闪过女儿欣欣苍白的小脸，闪过妻子王秀兰那双含泪却又倔强的脸。
这一击，不能失手！
他屏住呼吸，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手腕猛地一抖。
“嗖！”
那块石头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砸向野鸡的头部！
“噗”的一声闷响。
那只漂亮的雄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身子猛地一抽，扑棱了两下翅膀，便一头栽倒在地，鲜艳的羽毛在枯黄的草地上散开。
成了！
张卫东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野鸡抓在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估摸着至少有三西斤重。
他拎着鸡脖子，那股温热的生命力顺着他的手掌传来，让他心里无比踏实。
他没有丝毫耽搁，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握着镰刀，转身就往山下走。
当他提着那只色彩斑斓的野鸡，推开自家破旧的木门时，屋里的王秀兰正抱着女儿，坐在炕沿上，小声地教她数着手指。
“一、二、三……”
听到开门声，母女俩同时抬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声音戛然而止。
“呀！”
张欣欣先是吓得往妈妈怀里一缩，随即又从妈妈的臂弯里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奇和一丝胆怯。
王秀兰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这么大的野物，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又在外面跟人惹是生非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女儿的衣服，嘴唇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这是……”
“山里抓的，运气好。”
张卫东把门关好，将野鸡提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看着肥，给你们炖汤喝，好好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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