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抱着那捧沉甸甸的韭菜，听着李婶掏心窝子的话，心里被暖流烘得熨帖极了。
她用力点头，红了眼眶。
“嗯，我记下了，婶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谢啥！一个村住着，谁还没个难处？”李婶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是遮不住的欣慰，“以前是卫东那小子糊涂，我们想帮你都插不上手。现在可不一样了！”
李婶把声音压得更低，凑近了些。
“我跟你说，以后那陈玉兰要是再敢上门找不痛快，你就把门一关，理都别理她！她要是敢动手，你就往死里喊，我们家老李说了，他给你们家做着见证呢，他不能不管！”
“嗯！我记下了，婶子！”王秀兰抹了把眼泪，心里那点最后的胆怯和害怕，全被这几句话冲刷殆尽。
“这就对了！”李婶笑得更畅快了，“快回去吧，别让卫东等急了。我可听记分员说了，这几天卫东天天上后山割草，那草割得又快又好，比村里哪个壮劳力都强！你们这日子啊，有盼头了！”
“嗯！有盼头了！”
王秀兰低头看着怀里翠绿的韭菜，又看看身旁满眼都是饺子影儿的女儿，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婶子，那我回去了。”
她抱着韭菜，牵着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怀里的韭菜那么沉，心却前所未有地轻快。
连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都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村子另一头的后山草坡。
张卫东正挥舞着镰刀，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道残影。
寒风刮过他敞开的领口，他却浑然不觉，身上全是使不完的牛劲。
他没在村里人常去的那片缓坡上待，而是首接钻进了更深处的山坳里。
这里的草更肥，也更隐蔽。
割完了队里规定的份量，他把草捆好利索地放在一边，却没有停下。
他还想再往里头走走，看能不能碰运气抓只野鸡，给媳妇和孩子好好开开荤。
他正琢磨着哪儿能有野鸡窝，目光落在冻土上，一串不寻常的脚印赫然入目。
这脚印很新，不是村里人常穿的布鞋或草鞋，鞋底的花纹很规整，是城里人才穿的皮鞋。
谁会穿着皮鞋来这山坳里？
张卫东心头警铃大作，顺着脚印的方向，猫着腰，悄悄摸了过去。
刚绕过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几句压得极低的说话声，顺着风，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
这声音，不对劲！
他没半点犹豫，当即矮下身子，整个人无声地缩进茂密的灌木丛里，收敛了所有气息，只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缩着脖子，贼头贼脑地从石头后头转了出来。
其中一个，张卫东认识。
村里的知青，赵建军。
戴着副眼镜，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不爱吭声，手里总捧着本书，在村里人看来，是个正经的文化人。
而另一个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中山装，看着不起眼，但张卫东的视线落在他手上时，心头一凛。
那人从口袋里掏手帕擦汗，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在这连时间都要听大队广播的村里，这块表比一身干部装还要扎眼。
他屏住呼吸，把身体压得更低，耳朵却竖了起来，一个字都不敢漏。
“东西都妥当了？”陌生男人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命令的味儿。
“妥当了，还在老地方。”赵建军的声音发紧，他推了推眼镜，做贼心虚地西下里扫了一眼，“就是……最近风声有点紧，大队长天天晚上带民兵巡逻。”
陌生男人冷哼一声：“怕什么？风声紧才更要抓紧！上头交代的东西，这个月底是最后期限。要是误了事，你我都得填进去！”
图纸！月底之前！
张卫东只觉得后脑勺的汗毛“唰”一下全炸了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赵建军连连点头哈腰，“可是，上次的联络员不是刚被抓了吗？我担心……”
“闭嘴！”陌生男人厉声打断他，“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今天晚上的广播，你听仔细了，频率和暗号全换了。收到新指令，立刻行动！”
赵建军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只是点头。
陌生男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了过去：“这是经费。记住，那东西要是出了岔子，影响有多大你心里清楚。别因为自己胆小，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稳住你的神，别自乱阵脚！”
赵建军一把接过油纸包，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我走了。”陌生男人最后警告了一句，“最近别再来这儿，也别主动联系我。等通知。”
说完，他不再多待，转身沿着另一条隐蔽的小路，飞快地消失在山林深处。
赵建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情绪。
他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后，才理了理衣服，朝着村子的方向快步离去。
灌木丛后，张卫东一动不动，首到赵建-军的背影也彻底看不见，他才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冷汗，己经把他的后背衣裳全浸透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巨大的恐惧。
这些人鬼鬼祟祟，说的什么“图纸”、“联络员”，这绝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事！
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一旦这事在村里爆出来，整个红旗大队都要被翻个底朝天，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安稳日子，他藏在身上的秘密……全都要完蛋！
怎么办？
一个念头猛地蹿出来：装没看见，装没听见。
立刻回家，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这是最安全的路。
可是，那份图纸呢？
那份关系到“整个计划成败”，甚至“国家安全”的图纸，会是什么？
是兵工厂的部署图？还是新修的水利大坝设计图？
上一世浑浑噩噩的他不懂，但现在他懂了，这玩意儿要是送出去，背后是多少人的心血要白费，是多少人的命要丢！
张卫东趴在冰冷的土地上，连呼吸都快停了。
山风吹过，刮得他后背的冷汗一阵冰凉。
他不想当什么英雄。
他只想守着媳妇孩子，吃上热乎的韭菜鸡蛋饺子，把这破家过出个人样来。
他可以扭头就走，回家关上门，把这一切都隔绝在外。
但赵建军就在村里，那个陌生男人随时可能再出现。
他们是盘踞村边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择人而噬！
咬谁？
他不敢想。
他好不容易才让媳妇女儿脸上有了笑，好不容易才感觉这日子有了盼头，难道就要在这种恐惧里过下去？
不行，这事不能瞒！
这个险，必须冒！
这个念头一旦炸开，就压倒了所有恐惧。
张卫东猛地从灌木丛里蹿起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镰刀，看准了村子的方向，撒开脚丫子，玩命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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