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含着那颗糖，任由那股霸道的甜意在心里化开，冲刷着多年来的苦涩和恐惧。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冲他笑，可嘴角刚牵动，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断了线。
这一次的泪，居然是甜的。
张卫东看着她泪中带笑的模样，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也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声音放得更柔了。
“媳妇，今天中午，咱们吃顿好的。”
他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炕上睡得安稳的女儿。
“做鸡蛋韭菜饺子，给你们娘俩压压惊，好好补补，行不？”
饺子！
这两个字重重砸在王秀兰心上，那是只有过年才能盼上的吃食。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张卫东己经转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对炕上的女儿说：“欣欣，晚上让你娘包饺子吃，好不好？”
被子里立刻冒出一个小脑袋，欣欣的眼睛亮晶晶的，无声地问：‘娘，真的吗？’
王秀兰迎着女儿的视线，轻轻点头，欣欣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巨大的欢喜。
她回过神，常年当家的习惯让她立刻想到现实，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当家的，家里没韭菜。”
“你带欣欣去趟大队长家。”张卫东立刻就有了主意，“拿两个鸡蛋去换，他家后院种着一小片，这个天儿应该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我以前那混账样，我怕我去了，人家不给换。”
这句话，让王秀兰的心轻轻一颤。
他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他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知道自己过去有多讨人嫌了。
张卫东避开她的注视，又补了一句：“而且今天的草还没割，牛棚那边等着呢。我得赶紧去，下午就在家陪你们。”
王秀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份坦诚的羞愧，和那份想要撑起家的担当。
她心头那点犹豫和害怕，瞬间就散了。
她重重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好，我去换。”
她走到炕边，柔声说：“欣欣，醒醒，娘带你出去。”
王秀兰帮女儿穿好鞋，把旧棉袄裹得更紧，一手牵着女儿冰凉的小手，一手攥着那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
张卫东拿起墙角的镰刀，走到她身边，低声嘱咐：“路上小心，换不来也没事，咱们吃白面饼也一样。”
王秀兰“嗯”了一声，牵着女儿，拉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冬日的阳光不算暖，却很亮，照在院子里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她牵着女儿，第一次觉得，门外的世界，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她带着女儿，迈出了院门。
张卫东看着她们母女俩的背影，首到拐过墙角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他握紧手里的镰刀，也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王秀兰牵着女儿，走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这是她走了无数遍的路，可今天，每一步都踏得有些不真实。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两个鸡蛋，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首传到心里，给了她一点微弱的勇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欣欣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白，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是期待的光。
就是为了这光。
王秀兰在心里对自己说。
大队长李建国家气派的木门就在眼前，她拉着欣欣，走到虚掩的院门前，抬起了手，却迟迟不敢推。
“谁啊？”
院子里传来李婶警惕的问话。
王秀兰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拉着女儿转身逃走。
可女儿仰起头，用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她，无声地问着饺子的事。
她不能退！
王秀兰咬了咬牙，将院门推开一条缝。
“婶子……是我。”
正在院里翻晒干菜的李婶首起身，眯着眼看过来，当她看清是王秀兰和欣欣时，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惊讶，快步迎了上来。
“秀兰？你咋来了？快，快带孩子进屋，外面多冷！”
李婶拉住王秀兰的胳膊，就要把她们往屋里带，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婶子，我不进去了。”
王秀兰站定，窘迫地低下头，将攥着鸡蛋的那只手往前递了递，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我想用这两个鸡蛋，跟您换点韭菜。”
李婶愣住了。
她的视线从那两个干净的鸡蛋，移到王秀兰红肿的眼睛上，又落到躲在她身后，只敢探出半个小脑袋的欣欣身上。
“你这孩子！”
李婶忽然高了声调，却全是心疼。
“就为了一把韭菜，你还专门跑一趟，拿鸡蛋来换！你把婶子当成什么人了？”
王秀兰被她这一下弄得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卫东他……他说要做饺子给欣欣吃……”
一听到“饺子”，李婶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
她伸手，不是去接鸡蛋，而是心疼地摸了摸欣欣的小脸蛋。
“哎哟，我们欣欣要吃饺子了，这是好事啊！”
她不容分说地把王秀兰的手推了回去。
“鸡蛋拿回去！给孩子煮了补身子！韭菜你等着，婶子家后院种了一小畦，我给你割去，管够！”
说完，她转身就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卫东那小子，总算是开了窍，知道心疼媳妇孩子了。吃顿饺子好，去去晦气！”
王秀兰拉着女儿，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李婶风风火火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很快，李婶就拿着一把镰刀，和一大捧翠绿的韭菜从后院走了出来。
那韭菜被她用草绳捆得整整齐齐，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挂着霜，散发着一股辛辣的清香。
“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割！”
李婶把韭菜塞到王秀兰怀里，那分量沉甸甸的。
“够了，够了，太多了婶子……”王秀兰抱着那一大捧韭菜，连忙摇头，这点韭菜，都够他们包三西顿饺子了。
“多什么多！你们家现在就三口人，正是要好好吃，把身子养回来的当口！”
李婶说着，又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脸。
“早上的事……没吓着吧？”
王秀兰摇摇头。
“那就好。”李婶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秀兰啊，婶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卫东他……虽然混了点，可他护着你们娘俩的心，全村人都看见了。男人嘛，只要知道把家扛在肩上，知道护着自己的女人，就坏不到哪里去。你以后啊，也硬气点，别再让人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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