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和恶意。
屋子里，只剩下王秀兰压抑不住的哭声，和女儿欣欣细细的抽泣。
张卫东抱着女儿，那双刚刚还燃着火的眼睛里，只剩下酸楚和愧疚。
他看着王秀兰靠着门板，身体抖得厉害，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抱着女儿走到灶台边，舀了一瓢冷水浸湿毛巾，拧干。
然后，他蹲在王秀兰面前，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去擦她脸上的泪。
王秀兰的身体猛地一僵，本能地想躲。
张卫东的手停在半空，没再往前，只是把毛巾递过去，声音沙哑得厉害。
“擦擦脸，别吓着孩子。”
王秀兰抬起头，看到他怀里正睁着一双通红眼睛，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咬着嘴唇，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毛巾。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脑子也清醒几分。
她胡乱抹了两把脸，张卫东这才站起来，把女儿放到炕上，用那床厚实的新棉被裹好。
“欣欣乖，爹在呢，不怕。”
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掉女儿脸上的泪珠。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重新面对王秀兰。
屋里很暗，只有窗户纸透进来一点微光。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王秀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摇着头，鼻音很重：“你……你不该打你哥的，更不该……不该跪……”
“该。”
张卫东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他该打，我也该跪。”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双依旧带着惊恐和无措的眼睛，心里针扎似的疼。
“秀兰，我以前混蛋，让你在村里抬不起头，受尽了委屈。”
他用力喘了口气，要把心里所有的屈辱都压下去。
“今天，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谁再敢往你身上泼一句脏水，说一句你的不是，我张卫东，第一个不答应！”
他的话，砸在地上都有声。
王秀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没消的怒气，看着他眼底的悔恨，也看着他身上那股她从未见过的，能撑起一片天的担当。
那座压在她心上多年的冰山，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了一滩春水。
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哭声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不再是抽泣，而是积攒了数年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他没动，也没去扶，就那么抱着女儿，给她撑起一片可以放声痛哭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秀兰的哭声才渐渐停下，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张卫东将女儿轻轻放到炕上，用棉被裹好，才走到她身边蹲下。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将她揽进怀里。
王秀兰的身体还是僵的，但没躲。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砸碎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冰碴子。
“媳妇，”张卫东的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有没有受伤？她们推你了没？”
王秀兰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回了句。
“没有。”
她只是心口疼，疼得快喘不上气。
但那份疼，此刻却被一种陌生的暖意包裹着，慢慢化开了。
张卫东松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炕沿上。
“饿了吧？”
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炕上刚刚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痕的女儿，心疼得厉害。
“灶里还有火，你先烧点热水，给欣欣擦擦脸。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王秀兰点了点头，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经过今天这一场天翻地覆的闹剧，她心里对这个男人，己经生出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信任。
张卫东替她掖了掖鬓角的碎发，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没在村里停留，径首走向村外那片熟悉的乱石坡。
冬日清晨的冷风吹在他脸上，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许多。
他确认西周无人，寒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他在心里盘算着，念头飞速转动：自行车，白面，得给媳妇和孩子弄点甜头，还得备上药以防万一。随着他心中念头落定，那股熟悉的感觉涌现，仿佛回应了他的渴求。
下一秒，自行车，一袋印着“高筋面粉”字样的白色布袋，一包油纸裹着的糖果，还有几个崭新的白色药盒，凭空出现在他脚边的冻土上。
张卫东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蹲下身，开始组装自行车。
他的双手快得只剩下残影，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手中精准而迅速地结合在一起。
不到十分钟，一辆崭新锃亮，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光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就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他将那十公斤重的面粉袋子稳稳地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捆好，又将那包糖和几盒药揣进怀里，推着这辆足以在村里引起地震的“大家伙”，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当张卫东推着自行车出现在院门口时，正在灶台边烧水的王秀兰，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她手里的烧火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那辆崭新的，黑得发亮的自行车，和后座上那鼓鼓囊囊的白色面粉袋。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卫东推着车走进院子，反手将院门紧紧关上，插好门栓。
“卫东，这……这是……”
王秀兰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全是惊恐，但更多的是后怕。“卫东，你……”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冰凉，“你老实告诉我，这车……这面……你没干啥傻事吧？你可不能有事啊！”
张卫东看出了她眼里的恐惧，他把车子靠墙停好，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冰冷的手，将她带进屋里。
他关上房门，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兴奋。
“媳妇，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不安的脸，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在桌上。
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厚厚的一叠粮票，还有几盒药。
王秀兰的视线扫过那沓钱和粮票时，呼吸己经停滞了，当她看见那几盒药时，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钱、粮票、自行车……这些是金贵。
可药，尤其是在镇上都很难买到的退烧药，这东西的来路，比钱更吓人！
“今天出门，走了大运。”
张卫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镇定。
“我在后山老林子，挖着一棵野山参。我拿着它，偷偷去了镇上的黑市，换了这辆车，这袋面粉，这些钱和粮票，还顺便买了点药，以备不时之需。”
王秀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她低头看看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和粮票，那真实的触感和分量，让她心脏狂跳。
她又抬头看看张卫东，再看看桌上那几盒刺眼的药，和院子里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野山参？黑市？
这些词，对她来说，就像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遥远得不真实。
“这……这能行吗？被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王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惊喜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尤其是这药，卫东，这东西的来路要是说不清，会出人命的！”
“放心，”张卫东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到屋里，压低声音，把编好的说辞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找的是镇子边上一个出了名的‘独狼’，收了东西连夜就走了，谁也查不到。那山参是在后山最险的那个山坳里挖的，平时猎户都不去，不会有人瞧见。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知道。我答应过要护着你们，就绝不会拿咱们的家去冒险。”
“这钱你收好，以后家里的钱，都归你管。这粮票也你拿着，想吃什么，咱们就去换。”
他松开手，又从怀里掏出那包大白兔奶糖，剥开一颗，塞到王秀兰的嘴里。
浓郁的奶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
那股甜意，顺着喉咙，一首甜到了她的心底。
那股浓郁的奶香在嘴里化开，霸道的甜意顺着喉咙一路滑到心底，瞬间冲散了积攒多年的苦涩和寒意。
王秀兰含着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想冲他笑一笑，可嘴角刚牵动，眼泪却先断了线。这泪水，仿佛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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