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包饺子的手都慢了下来。
她屏住呼吸，生怕一丁点声响，就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靠近。
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开口。
“欣欣，你看，你爹捏的小鱼。”
欣欣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娘的声音惊动了她，可她的视线却没移开，那条躺在案板上的面团小鱼，死死吸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张卫东低头假装包饺子，眼角的余光却把炕上的女儿锁得死死的。
后背的汗又冒了出来，黏糊糊地贴着衣裳。
他怕，怕自己喘气声重了，会把女儿吓跑。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锅里水开的咕嘟声。
然后，欣欣动了。
她的小手放下了那个脏兮兮的面团。
她又偷偷瞥了张卫东一眼，确认他没在看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把自己的面团也搓成一个长条。
手小，力气也小，搓出来的面条歪歪扭扭，粗细不均。
但她很专注，很用力。
她把长条一头压扁，伸出小小的食指，在上面划拉。
一下，两下。
动作又慢又笨，却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认真。
张卫东的呼吸都停了。
他手里的饺子馅掉了出来，也浑然不觉。
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女儿，看着她模仿着自己的动作，眼眶瞬间烧得滚烫。
王秀兰看着这一切，胸口一热，酸楚首冲鼻腔。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眼泪不听话，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案板的面粉上，瞬间洇开一小团湿痕。
欣欣终于捏好了。
那东西比张卫东捏的更不像样，与其说是鱼，不如说是个压扁了头的面棍。
可欣欣自己却很满意。
她把那条“小鱼”捧在手心里，举到眼前，歪着头，看了好久。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恐惧和警惕的眼睛，第一次主动地，看向了张卫东。
不再是纯粹的害怕，那里面，多了一点她自己也闹不明白的好奇和探究。
“我家欣欣，真棒！”张卫东咧开嘴，笑着夸奖。
欣欣的小手捧着那条歪歪扭扭的“小鱼”，小脑袋微微歪着，清澈的眼睛里，恐惧的薄冰正在悄然融化，露出底下一点点好奇的、探究的微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卫东，又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面团，似乎在确认什么。
王秀兰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和哽咽，嗔怪道：“行了，别光看着了，再不动手，这饺子都等不及要下锅尝尝你的手艺了。”
“哎，好。”张卫东如梦初醒，喉咙发干，应了一声。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重新落在案板上。
心底那翻腾的惊涛骇浪，仿佛被这小小的、温暖的互动抚平了许多。
他重新拿起一张饺子皮，手指却有些发抖。
热气腾腾的饺子下了锅，在翻滚的开水里浮浮沉沉，很快就一个个鼓起了白胖的肚子。
王秀兰用漏勺将饺子捞进一个大陶碗里，韭菜和鸡蛋的鲜香，混着猪油的浓香，瞬间霸占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张卫东将第一碗饺子小心翼翼地端到王秀兰面前。
“你先吃。”
王秀兰愣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搁在以前，他只会把碗重重地顿在桌上，自己先狼吞虎咽。
她低下头，轻声说：“你和欣欣先吃，锅里还有。”
“一起吃。”
张卫东没多说，又盛了一碗，放在炕桌的另一边。
他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放进欣欣面前的小碟子里，“欣欣，尝尝娘包的饺子。”
欣欣看着碟子里那个热气腾腾的元宝，又抬头看看娘，再看看爹，终于，她伸出小手，小心地捏起饺子的一角，放进嘴里。
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小丫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前世打死老婆，这辈子用命宠她看着女儿满足的样子，张卫东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又往下沉实了几分。
他拿起筷子，也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真香。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饺子。
一顿午饭，在一种温暖而又略带拘谨的气氛中吃完了。
下午，窗外传来几声狗叫，张卫东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识地就往门边靠，从门缝里紧张地朝外张望。首到看清只是邻家半大的孩子在追狗，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却己惊出了一层冷汗。后山的秘密像一根毒刺扎在心里，这间破旧的土坯房，此刻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秀兰旁边，从灶台底下摸出那根烧黑的木炭。
“媳妇，昨天教的字，还记得不？”
王秀兰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一顿，脸上微微发热，点了点头。
“我们再练练。”
张卫东把炕桌擦干净，在那粗糙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王秀兰”三个字。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每一笔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你看，这是你的名字。”他指着那三个字，声音放得很柔，“横，竖，撇，捺。跟着我写一遍。”
王秀兰解下围裙，有些局促地在他身边坐下。
她接过那根木炭，学着他的样子，在桌面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走路的孩子，但她写得格外用力。
“写得好。”张卫东由衷地夸奖道。
王秀兰的脸更红了，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三个字。
那是她的名字，可她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郑重地教她写。
欣欣吃饱了饭，正靠在炕头的被子上打盹。
阳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屋子里只有木炭划过桌面的沙沙声，和夫妻二人轻声的交谈。
晚饭是中午剩下的饺子热了热，又熬了一锅稠稠的玉米糊。
一家三口刚端起饭碗，院门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不重，却极有章法，沉稳而规律。
张卫东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瞬间抬头，和王秀兰惊疑不定的目光对上。
“谁啊？”王秀兰小声问。
“我去看看。”张卫东放下碗，压下心头的狂跳，沉声应着。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栓，院外昏黄的暮色里，站着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身影。
是李建国。
“大队长？”张卫东的声音有些发紧。
李建国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严肃。
他没看张卫东，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屋里扫了一眼，看到了炕桌边的王秀兰和欣欣。
“吃着呢？”他声音压得很低。
“啊，大队长，你吃了没？要不进来喝碗糊糊？”张卫东强作镇定地客套。
“不了。”李建国摇了摇头，他往旁边站了一步，示意张卫东出来说话。
张卫东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声：“秀兰，是大队长，我跟他说几句话。”
说完，他带上门，跟着李建国走到了院墙的角落，那里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大队长，是不是……有动静了？”张卫东紧张地问。
李建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
“下午你没乱跑吧？”
“没有！我一下午都在家教秀兰认字，哪儿也没去。”
李建国点了点头，神情稍缓。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张卫东接过来，入手感觉像是一封信，很厚实。
“这是什么？”
“一封信。”李建国的声音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冷硬，“村里盯着的人多，我信得过的人，对方也盯着。只有你，他现在还没把你当回事。所以，现在需要你跑一趟，连夜把这封信送到公社去，亲手交到武装部王部长手里。”
“我？”张卫东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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