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王秀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声被她死死捂在嘴里。
然而，预想中清脆的巴掌声并未响起。张卫东的反应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在张卫国的手掌即将扇到他脸上时，他猛地侧身，轻易地躲了过去。同时，他手腕一翻，精准地扣住了张卫国的手腕。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卫国只觉得手腕被一股蛮力死死抓住，那力道不像是他那个终日醉醺醺的弟弟能有的，更像是一头被惹急了的壮年公牛，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让他挣脱不得。
他用尽全力去挣，却发现对方的手稳如泰山。
“你！”张卫国又惊又怒。他这个弟弟，平日里要么醉醺醺的浑身无力，要么就是个闷葫芦，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身手和力气？
“大哥，”张卫东扣着他的手腕，首视着他愤怒的眼睛，声音冷得掉渣，“我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以后，别再对我媳妇，也别再对我，动手动脚。”说完，他猛地一甩。
张卫国一个趔趄，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李桂芝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母也忘了哭嚎，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二儿子。这个家，要变天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张老汉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他手里的旱烟杆因为过度用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死死盯着张卫东，那眼神恨不得活剥了他。
“张卫东！你现在连你大哥都敢打了！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张卫东松了松自己的手腕，没有看任何人，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爹，我不想闹，我也不想打。”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还是那句话，把我们这房该得的东西分出来，我们自己过。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年三十，我带着秀兰和欣欣，一样给您和娘磕头，认您二老是爹娘。”他的意思很明确，他要的不是断绝关系，而是要摆脱这种寄生虫一般的家庭关系。
“你想得美！”李桂芝尖叫起来，“分了家，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就凭你那个病秧子媳妇，还有你这个二流子，不出三天就得饿死在外面！”
张卫东闻言，竟是笑了。他回头，目光落在李桂芝那张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大嫂，我们是饿死还是撑死，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以后家里的猪，谁喂吧。”
“你！”李桂芝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够了！”张老汉一声暴喝。他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浑浊的目光刀子般刮过每一个人。他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张母，看着满脸怨毒的李桂芝，看着又怒又窘的大儿子，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腰杆挺得笔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二儿子身上。
这个家，确实是烂了。他抽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良久，他才将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分家，我还没死，不可能。”
张母和李桂芝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张卫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爹的下文。
“但是，”张老汉话锋一转，院子里的空气再次凝固，“这个家，这么过下去，也确实不是个事。”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紧挨着猪圈，那间比张卫东现在住的屋子还要破败、矮小，西面漏风的柴房。“从今天起，你们一家三口，搬到那去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柴房，冬天根本没法住人！
“家里的粮食，不分给你们。”张老汉的声音冷酷无情，像在宣判，“队上分的工分，年底结算的时候，我会按人头把你们那份给你们。但在这之前，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想办法。”
“当家的！”张母急了，她不是心疼儿子，她是怕王秀兰这个长工真的跑了，“那家里的活……”
“家里的活，”张老汉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大儿媳妇李桂芝，“谁的婆娘谁伺候，谁的孩子谁管。以后，各房的活，各房自己干。锅，也各用各的。”
这叫“分家不分户”。名义上还是一家人，但经济上彻底切割。这比首接分家，惩罚的意味更重。他这是要把张卫东一家三口，往绝路上逼！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离了这个家，他张卫东就是个废物！他要让他低头，要让他后悔，要让他跪着回来求饶！
李桂芝的眼中闪烁狂喜。她不用再干活了？不，是王秀兰那个贱人，再也不能吃家里的白饭了！她倒要看看，就凭张卫东那个窝囊废，怎么养活老婆孩子！
“爹英明！”李桂芝第一个高声附和。张卫国也松了口气，只要不真分家，他长子的地位就还在。让老二吃点苦头，杀杀他的威风，也好。
所有人都以为，张卫东会暴怒，会反抗，会据理力争。然而，张卫东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在所有人或得意，或幸灾乐祸，或冷漠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牵起一抹笑容。
“好。”他就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比任何反抗都更有力量。他没有丝毫的愤怒和不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甚至透着解脱和……期待？张老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有一种预感，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张卫东不再看院子里任何一个人。他转身，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间阴暗的小屋。
“砰”的一声，他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咒骂、得意和算计，都隔绝在了门外。
屋里，王秀兰靠在墙上，浑身冰凉。她听到了外面所有的对话，听到了那个男人为她筑起一道墙，也听到了他们一家三口，被这个家彻底抛弃。她看着走进来的男人，他光着的膀子上，因为刚才的争执和寒冷，布满了鸡皮疙瘩，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秀兰，”张卫东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有自己的家了。柴房虽破，但那将是我们真正开始的地方，你信我！”
王秀兰不知道该不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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