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国那张吃了瘪的脸，在张卫东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没工夫回味，更没觉得得意。
这只是个开始。
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师傅，那老头己经重新蹲下，跟那个大轮胎较劲，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张卫东也不多话，弯腰抱起那堆油腻的破烂，转身就往维修棚外走。
院外的垃圾坑有点远，他一趟又一趟地来回。
等把角落里那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油污垃圾全搬干净，他自己也快成了个黑炭头，身上那件破棉袄更是没法要了，糊满了黑色的油泥，散发着一股呛鼻子的怪味。
回到棚里，周师傅还在忙。
张卫东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破布，蹲下身，把地上散落的扳手、钳子、螺丝刀，一个一个捡起来。
他擦得极认真，把上面的油污全都抹干净，再按照大小个头，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在工具架上。
周师傅手里拧螺丝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半拍。
这小子，有眼力见，手脚也麻利，最难得的是，沉得住气，是块干活的料。
“嘀——”
院子里刺耳的铁哨声响了。
干活的工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家伙事，三三两两地朝着食堂走去。
张卫东也停了手，把最后一个扳手擦得锃亮，挂回架子上。
他走到水龙头下，拧开冰冷的水，抓了一把粗糙的洗衣粉，使劲搓着那双黑得看不出原样的手。
油污混着洗衣粉，冲下来一道道灰黑色的水流。
“开饭了，跟我来，今天新来的有肉票。”
周师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个铝制饭盒，声音还是那副沙哑的腔调。
张卫东心里一暖，把手在裤子上胡乱擦了擦，转过身。
“师傅，谢谢您。我中午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得抓紧时间。”
周师傅浑浊的眼珠子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嗯”了一声。
“别耽误了下午开工。”
“欸，耽误不了！”
张卫-东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运输队大院。
他没回家，而是首奔镇中心的派出所。
他身上那件脏棉袄，走在镇上干净的街道上，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他却压根不在乎。
他的手揣在怀里，紧紧捂着那本村里开的分户证明，那玩意儿烫得他心口发热，浑身都是劲儿。
派出所的户籍室，小小的窗口后头，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正低头织着毛衣，脸上明晃晃写着“别来烦我”西个大字。
张卫东走到窗口，声音放得又轻又客气。
“同志，您好，我想办个分户。”
那女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毛衣针上下翻飞。
“下午再来，没看正忙着呢！”
“同志，我是运输队的，下午还要开工，就中午这点空。”张卫东说着，把那份盖着红旗村大队公章的证明，小心翼翼地从窗口递了进去。
“运输队”三个字，让那女人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隔着老花镜片，挑剔地扫了张卫东一眼，那一身寒酸又肮脏的打扮，让她眼神里全是怀疑。
“运输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今天第一天报道，跟着周海生周师傅学徒。”张卫东不卑不亢，顺口把周师傅的大名报了出来。
周海生这个名字，显然比“运输队”三个字还有分量。
女人的脸色缓和不少，虽然还是不情不愿，但总算放下了手里的毛衣，拿起了那份证明。
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认公章和签名都没问题，才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户口簿和一盒印泥。
“叫什么？”
“张卫东。”
“你媳妇？”
作者“朵朵唯”推荐阅读《前世打死老婆，这辈子用命宠她》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王秀兰。”
“孩子呢？”
“张欣欣，欣欣向荣的欣。”
女人一边问，一边在新的户口本上写字。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张卫东听来，比什么都好听。
填好后，她把户口本和印泥推了出来，指了指户主那一栏。
“按手印。”
张卫东伸出那根刚用洗衣粉搓得发红的大拇指，在红色的印泥上用力一按，然后郑重地，印在了“张卫东”三个字的后面。
鲜红的指印，把他的名字和责任，死死地烙在了一起。
“行了。”女人撕下一页存根，盖上公章，连同那本崭新的户口本一起递了出来，“拿好，别丢了。”
“谢谢同志，太谢谢您了！”
张卫东接过那本墨绿色封皮的小册子，入手很轻，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翻开第一页。
户主：张卫东。
妻：王秀兰。
女：张欣欣。
三个名字，整整齐齐。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一个独立的，受法律保护的家了！
张卫东把户口本像宝贝一样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转身就往运输队的方向一路小跑。
等他满头大汗地跑回维修棚，午休的哨声还没结束。
周师傅正坐在小马扎上，一口口吃着饭。
看到张卫东回来，他只抬了抬眼皮。
“事办完了？”
“办完了，师傅。”张卫东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畅快。
周师傅没再说话，只是从自己饭盒边上，拿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塞到他手里。
“垫垫肚子，下午有得忙。”
张卫东看着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周师傅那张没啥表情的脸，心里一热。
“谢谢师傅！”
他没再客气，靠着墙角，三两口就把一个大馒头啃得干干净净。
这馒头，带着纯粹的麦子香，是他两辈子吃过的，最踏实的一顿饭。
下午的哨声一响，张卫东立刻站起身。
周师傅收拾好饭盒，看了一眼锃亮的工具架，又看了一眼精神抖擞的张卫东，指了指那辆解放卡车的底盘。
“钻进去，把传动轴周围的油泥都给我刮干净。”
“好嘞！”
张卫东找了块硬纸板垫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躺了下去，钻进车底。
车底下又黑又闷，浓重的机油味熏得人头晕。
他拿着一把小铲刀，就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一下一下地刮着那些凝固的、石头一样硬的油泥。
每刮下来一块，就有油腻的碎屑掉下来，落在他脸上，脖子里，痒得钻心。
他却跟没感觉似的，手上的动作一下都没停。
他知道，这是周师傅在考验他，也是在教他真本事。
一个好修理工，不光要会修，更要懂得怎么保养。
这些最脏最累的活，才是根基。
“咔嚓、咔嚓……”
刮擦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张卫东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久，只觉得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
棚子外，时不时传来赵爱国跟其他司机插科打诨的笑骂声，那些声音飘飘忽忽的，跟车底这个黑暗专注的世界，完全是两码事。
就在他快要累趴下的时候，周师傅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行了，出来吧。”
张卫东从车底爬出来，浑身跟在泥里滚过一样。
周师傅却没看他，而是递过来一把扳手，指着那辆车的发动机。
“小子，手脚还算利索。明天，你跟我出趟车，去青阳市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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