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后院传来薄荷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混着前堂的药香漫过来，像层柔软的棉絮，将那些即将浮出水面的记忆轻轻按住。我望着案几上那盆樱花草，粉白的花瓣边缘泛着薄荷的青，突然想起梦里沈清辞说 “这是昨夜雪融后冒出来的”—— 可现在分明是暖春，檐角的冰棱早就化作檐下的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响。
“清辞，” 我捡起他落在地上的药杵，木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现在是什么时节？”
他正将晒干的樱花草装进布囊，闻言动作顿了顿，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碎发，在药草上投下细小的金斑：“当然是暮春，你看后院的薄荷都抽新芽了。” 他转身指向窗外，“前几日落的雪，原是春雪，化得快。”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果然冒出了点点新绿，树身上那些刻着 “辰” 字的痕迹，被春雨浸得发胀，像无数个泡在水里的伤口。我盯着那些刻痕看了许久，脑子里突然闪过个模糊的片段：有人握着我的手，用尖利的石子在树上刻字，树皮的碎屑落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星。
“这树……”
“是镇上的老物件了。” 沈清辞打断我，将一杯温热的薄荷茶放在我面前，陶杯壁的温度恰好能焐热指尖，“据说民国时就有了，树身上的刻痕，都是些痴男怨女留下的念想。”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忘了也好，省得徒增烦恼。”
茶盏相碰的轻响里，我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薄荷的清苦漫过舌尖，将那些即将冒头的记忆碎片压了下去。沈清辞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圆润的药丸，蜜蜡的外壳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是新制的凝神丸，” 他将药丸放在油纸包里推过来，“你近来总失眠，每日辰时服一粒，保管夜夜安睡。”
油纸包上印着极小的樱花纹，针脚细密，与梦里沈清辞袖口的暗纹一模一样。我捏起那包药丸，蜡壳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后颈的旧伤突然泛起微麻的痒 —— 像有什么东西，正被这药丸一点点从骨血里剥离。
“今日要去后山采些晚樱。” 沈清辞将竹篓背在肩上，竹笠斜斜地压在发顶，“你要不要同去？暮春的樱花雨，比雪还好看。”
后山的樱花确实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顺着风势往下落，在青石小径上积成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像踏着云絮。沈清辞在前头开路，竹耙偶尔拨开挡路的枝桠，花瓣便簌簌落在他的月白长衫上，像撒了把碎玉。
“你看那株八重樱，” 他指着崖边的老树，树干苍劲如虬龙，枝头却堆着层层叠叠的花，“花瓣有八层，是山里最老的品种。”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树洞里竟嵌着半枚玄铁镯，断裂的边缘还沾着干枯的樱花。看到它的瞬间，脑子里突然炸开声琴响，《月光》的旋律混着顾晏辰的呼喊，在山谷里反复回荡。
“阿辰……”
这个名字刚出口，就被沈清辞捂住了嘴。他的掌心带着樱花的甜香，却比寒冰更刺骨。“别喊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底闪过丝极淡的红，“山里有回音，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他松开手时，树洞里的玄铁镯己经消失了，只剩个幽深的黑洞，像只凝视着我们的眼。沈清辞弯腰捡起片飘落的樱花，夹在我的发间，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头皮发麻：“你看，这样多好。”
山风突然转了向，卷着樱花往谷外飘去。我望着那些远去的花瓣，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可具体少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沈清辞采了满满一篓樱花，花瓣从竹篓的缝隙里漏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撒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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