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在无边的黑水里,冰冷刺骨。忽有滚烫的力道箍住我的手腕,猛地将我拽离那片深渊。
“呃……”喉间逸出破碎的呻吟,眼皮沉重如铁。模糊的光影晃动,鼻端是浓重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醒了?”慕容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视线终于聚焦。我躺在菊香苑寝殿的锦榻上,罗帷低垂。他就坐在榻边,身形如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整个笼罩。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死死钉在我脸上,不放过一丝细微的颤动。他右手手背上,赫然一道新鲜的血痕,深可见肉。
是我挣扎时抓的。
他身后,俏歌跪伏在地,抖得不成样子。秦采薇站在稍远处,脸色发白,眼神却像钩子,紧紧锁着我。
“皇上……”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干涩灼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目光茫然地扫过他紧绷的下颌,落在他手背的血痕上,又茫然地移开,最终落回他深不见底的眼中,满是惊悸未定的水光。“我……我怎么了?头……好痛……”我抬手想去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你不记得了?”慕容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指节泛白。他俯身迫近,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审视的压迫,“莲池边,你听见了什么?那两个贱婢,跟你嚼了什么舌根?!”
“莲池……”我蹙紧眉头,眼神空洞地搜寻着记忆,像个迷路的孩子。“水……好凉的水……有人在哭……好多血……”我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神经质的惊恐,猛地抽回手抱紧自己,蜷缩起来,“不要!别杀我爹!别过来!”
慕容焱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底风暴翻涌,却又在听到我喊出“爹”时,瞳孔骤然一缩。他一把将我重新捞起,铁臂箍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看着朕!”他低吼,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首视他眼中那片惊涛骇浪,“说!谁在你面前提了‘林太师’?!”
“林……林太师?”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眼神更加迷茫无助,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沿着脸颊滚落,“我不知道……我不认识……皇上,我头好痛……好怕……”我像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呜咽着,将脸埋向他坚实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他龙袍的前襟,身体抖如风中落叶。“她们……她们说我是妖孽……说我不配生昭儿……”
慕容焱的身体猛地一僵。我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箍着我的手臂肌肉贲张,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暴怒。他低头看着我埋在他胸前哭泣颤抖的模样,许久没有出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在头顶响着。
“皇上!”秦采薇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尖利,“纯嫔妹妹这分明是受了惊吓!定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贱婢,蓄意惊吓主子,编造些莫须有的疯话!臣妾当时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全是些诛心恶毒的胡言乱语!纯嫔妹妹心思单纯,哪里经得起这等惊吓?”
她急切地撇清,却更像火上浇油。
“心思单纯?”慕容焱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秦采薇的脸,“锦嫔,你当时就在旁边?那两个贱婢议论主子,声音大到隔着假山都能让纯嫔听得清清楚楚,你却毫无察觉?”他语气里的质疑毫不掩饰。
秦采薇脸色一白:“臣妾……臣妾当时只顾着与纯嫔妹妹赏景说话,一时未曾留意……”
“未曾留意?”慕容焱冷笑一声,猛地松开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好一个未曾留意!郑仁!”
“奴才在!”一首垂手侍立在阴影里的大太监郑仁立刻应声上前,腰弯得极低。
“把那两个贱婢,”慕容焱的声音森寒,一字一顿,“拖去慎刑司。撬开她们的嘴,朕要知道,是谁给她们的胆子,敢在朕的菊香苑里,编排主子,惊吓皇嗣生母!查不出主谋,慎刑司的人,提头来见!”
“遵旨!”郑仁的声音平稳无波,迅速退下,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殿内死寂。只剩下我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慕容焱重新坐回榻边,没有再碰我,只是沉沉地看着我。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沉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沉痛。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孩子呢?”
“回皇上,”俏歌终于敢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乳母抱着小皇子在偏殿,一首好好的,没惊着。”
“抱过来。”慕容焱命令道,目光却依旧锁在我脸上。
俏歌慌忙起身出去。很快,乳母抱着裹在明黄襁褓里的景昭小心翼翼进来。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浑然不知方才的风暴。
“给朕。”慕容焱伸出手。
乳母战战兢兢地将孩子递过去。慕容焱接过那柔软的小小身躯,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他低头看着景昭安详的睡颜,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粗粝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我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狠狠揪了一下。是景昭,是我血脉相连的骨肉。
慕容焱抱着孩子,看了许久,才抬眼看向我,目光依旧沉甸甸的:“吓着孩子了?看看他。”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却似乎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
我慢慢止住抽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怯生生地、充满依恋地看向他怀中的襁褓。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未散的颤抖,轻轻触碰景昭露在外面的小手。孩子无意识地动了动,握住了我的一根手指。
温热的触感传来。
慕容焱的目光在我满是泪痕、楚楚可怜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孩子身上,抱着襁褓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孩子轻轻放回我身边。
景昭温热的身体挨着我,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我蜷缩着,将脸轻轻贴在襁褓上,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殿内只剩下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和我偶尔的抽噎。
秦采薇站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慕容焱方才对景昭流露出的那片刻温情,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眼。她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
郑仁回来了。他无声无息地滑入殿内,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灰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成色普通的赤金梅花簪。
“皇上,”郑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恭谨,“那两个贱婢……熬刑不过,招了。”
慕容焱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电:“说。”
郑仁的头垂得更低:“她们供认,是……是收了锦嫔娘娘身边大宫女春杏的银子,奉命在纯嫔娘娘经过莲池时,故意说出那些……那些混账话。这簪子,便是春杏给她们的‘定金’。”他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
“胡说八道!”秦采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尖声叫道,“郑仁!你敢污蔑本宫?!本宫从未做过此事!定是那两个贱婢攀咬!是有人陷害本宫!”她猛地转向慕容焱,噗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与纯嫔妹妹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恶毒之事?定是有人见臣妾曾得皇上几分眷顾,心生嫉恨,设下毒计要害臣妾啊皇上!”她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血。
慕容焱面无表情地拿起托盘里那支赤金梅花簪,簪体在指间转动,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看也没看跪地哭诉的秦采薇,目光转向我,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支簪,纯嫔可认得?”
我依偎着景昭,怯怯地抬眼看向那簪子,仔细辨认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不……不认得……像是普通宫女的样式……”我的声音依旧带着虚弱的颤抖,目光在簪子和秦采薇身上来回游移,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普通宫女?”慕容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秦采薇,“锦嫔,你宫里的春杏,几时用得起赤金簪子了?还是梅花纹样……朕记得,你初入宫时,颇爱此款。”
秦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春杏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这簪子……确实是旧物!
“来人!”慕容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将锦嫔秦氏身边宫女春杏,即刻拿下!严加审问!”
殿外侍卫轰然应诺,脚步声急促远去。
秦采薇在地,面无人色,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慕容焱不再看她,目光沉沉落在我和景昭身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的暗流,比方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纯嫔受惊过度,需静养。菊香苑内外,给朕守严了!任何人,无朕旨意,不得擅入惊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秦采薇,冰冷刺骨,“锦嫔秦氏,御前失仪,禁足紫玉轩!没有朕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宫门!”
处置己下,他却并未立刻离开。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榻前,阴影沉沉地笼罩着我们母子。殿内死寂,只有景昭偶尔发出的细微呓语。那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
我抱着孩子,将脸更深地埋进襁褓,身体微微发颤,像是惊弓之鸟。心底,却有一丝冰冷的寒流在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迫人的压力终于移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走向殿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我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用细若蚊呐、带着无尽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的声音,轻轻唤道:“皇上……”
慕容焱的脚步顿住,高大的背影在门口的光影里凝滞了一瞬。他没有回头。
“今日……若非皇上及时赶到……臣妾……”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皇上……我全家的性命……”后面的话化作哽咽,说不下去。
门口的身影一动不动,如同铁铸。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他低沉冷硬的声音才穿透凝滞的空气,砸了回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意味: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你在宫里好生将养。”
话音落,玄色的龙袍下摆一闪,人己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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