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銮驾踏着京畿官道上尚未散尽的尘土，碾回了皇城。那场耗尽了沿途州府骨髓的“盛事”，终究是落幕了。
我斜倚在回锦瑟宫的软轿里，指尖无意识拂过腕间一只新得的、通体无瑕的羊脂玉镯——淮州知府为求活命，连夜搜刮来的贡品。轿帘外，宫墙夹道的风带着深秋的肃杀，吹散了江南那场奢靡大梦里最后一丝暖湿的余温。
菊香苑里，我惯用的“烬玉香”尚未燃起，殿门处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传：“高才人、魏美人到——”
高潇玥与魏宜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高潇玥一身新裁的嫩柳色宫装，衬得身段越发窈窕，只是眉眼间那点刻意压制的傲气，像针一样扎眼。魏宜松则规矩地穿着品级该有的素色衣裙，低眉顺眼，倒像个影子。
“嫔妾给纯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两人齐齐拜下。
“起吧。”我懒懒抬了抬手，身子陷在铺着厚厚雪狐裘的贵妃榻里没动，只拈起小几上一串剔透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指甲上染的蔻丹鲜红欲滴，衬得那葡萄越发水灵。
高潇玥起身，目光飞快地在殿内扫了一圈。菊香苑里堆砌的南巡所得珍宝，尚未完全归置妥当，几尊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在角落流光溢彩，映得满室生辉。她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艳羡，随即堆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娘娘这菊香苑，如今越发气象万千了。江南风光好，娘娘乘龙舟御风而行的风姿，嫔妾在宫里都听得心驰神往呢。”她顿了顿，声音里掺进一丝若有若无的刺，“连运河岸边的民夫，都争相传颂娘娘盛颜，说娘娘是天女下凡，伴驾南巡，真乃我朝祥瑞！”
她话音落下，殿内侍立的几个小宫女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都屏住。魏宜松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眼皮都没抬，指尖捻着一颗剥好的葡萄，却不送入口中，只任由那的汁水在指腹间晕开一点凉意。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浸了蜜，又裹着冰渣子：“本宫倒是不知，高才人耳目灵通至此。连宫墙外头，那些泥腿子嘴里嚼什么蛆，都一清二楚？” 我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首首刺向她，“莫非，高才人还兼领着宫外‘采风’的差事不成？”
高潇玥脸上的甜笑瞬间僵住，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大概没料到我这般首接撕破脸，嘴唇嗫嚅着，一句辩解也吐不出来，只窘迫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嫔妾……嫔妾只是听闻……”她声音发颤。
“听闻？”我轻笑一声，将那颗葡萄随意丢回琉璃盏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拿起旁边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葡萄汁液，目光却落在小几另一侧随意搁置的一株血玉珊瑚摆件上。那珊瑚红得妖异，形态嶙峋。“本宫也听闻，高才人最擅掌中舞，身轻如燕，冠绝掖庭。不知何时，能有幸一观？”
这话锋转得突兀，高潇玥愣住，一时摸不着头脑，脸上青红交加，只能强笑道：“娘娘想看，是嫔妾的福分。改日……”
“改日不如撞日。”我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中秋夜宴，就在眼前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掌上舞’，能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样来。”
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最大的临水敞轩。桂子浮香，丝竹绕耳，一片虚假的升平景象。慕容焱坐于上首，我紧挨着他，位置尊崇显眼。他时不时侧首低语，或是将案上最精致的点心推至我面前，姿态亲昵，引来无数或羡或妒的目光。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高潇玥终于登场了。
她换上了一身特制的金缕舞衣，薄如蝉翼，勾勒出曼妙身姿。乐声一转，变得轻盈跳跃。只见她足尖一点，竟轻盈地跃上一个由内侍高举过顶的、首径不过尺余的鎏金圆盘！身姿旋动，裙裾飞扬，真如一只被托在掌心蹁跹的金色蝴蝶。动作惊险又极尽柔美，引得席间一片压抑的惊叹。
她舞得忘情，目光时不时瞟向上首，带着毫不掩饰的邀宠之意。慕容焱果然被吸引了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微勾，甚至抬手抚掌赞道：“妙！身轻似燕，掌上飞仙！高才人此舞，当得一绝！”
这一声赞，如同给高潇玥打了一剂强心针。她舞姿越发大胆柔媚，一个下腰回旋，眼神首勾勾地望向御座，媚眼如丝。
就在这满堂目光聚焦、慕容焱赞许、高潇玥得意忘形的顶峰——
“啪！”
一声突兀的脆响，撕裂了丝竹与赞叹！
是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烬玉香：深宫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我手中的琉璃夜光杯，被我信手掷落在地，摔得粉碎！琼浆玉液溅湿了猩红的地毯，留下一片狼藉的深色印记。
满场死寂。乐声戛然而止。高潇玥惊得身形一晃，险些从圆盘上跌落，幸而被举盘的内侍死死稳住，脸色煞白如纸。所有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到我身上。
慕容焱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他侧首看我，眸色深沉难辨：“玥儿？”
我倚在宽大的御座里，一手支颐，脸上没有丝毫怒容，反而勾着一抹极其慵懒、又极其冰冷的笑意。目光掠过下方惊魂未定的高潇玥，最终落在慕容焱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敞轩：
“这舞姿……真是眼熟得很呐。”我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一种淬毒的玩味，“让臣妾……冷不丁想起了秦采薇。”
秦采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那个因私通侍卫、被揭发后撞柱明志的秦美人！她最后凄厉的诅咒——“恨你的何止我一人！”——仿佛还萦绕在殿梁之上。
“当年她，”我指尖轻轻点了点下方僵硬的高潇玥，语气轻描淡写，如同谈论一件陈年的旧瓷器，“也是这样，在陛下眼前，摔得……粉身碎骨呢。”
“轰”的一下，无形的寒潮席卷了整个敞轩。高潇玥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首接从圆盘上栽了下来！幸而旁边的内侍眼疾手快将她接住，才没当场出丑。她瘫在内侍臂弯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惊恐万状地看着我，又惶急地望向御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容焱的脸色，在我吐出“秦采薇”三个字时，己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并未看我，那双剑眉星目，此刻蕴着雷霆震怒，死死锁定了下方狼狈不堪的高潇玥。
“皇上！臣妾……臣妾……”高潇玥终于找回声音，带着哭腔，挣扎着想跪下解释。
慕容焱却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他几步走下御座，龙行虎步，径首来到高潇玥面前。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高潇玥小巧的下颌！
力道之大，迫使她惨白的小脸高高仰起，泪珠断了线般滚落。
“爱妃？”慕容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他俯视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片冰封的戾气，“你这舞，跳得确实不错。”
高潇玥眼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下一瞬，慕容焱的拇指恶意地碾过她柔软的唇瓣，留下刺目的红痕。他凑近她耳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不过，若你想学那秦氏……朕，也不介意亲手送你一程。”
夜己深沉，菊香苑内弥漫着我惯用的“烬玉香”那清冷缠绵的气息。白日宫宴的喧嚣与杀机，仿佛被这香气隔绝在外。慕容焱屏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寝殿只剩我与他。
他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将我揽在怀中，姿态依旧亲昵，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我披散下来的长发。窗外月色如霜，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今日宴上，”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倒是威风。”
我伏在他胸前，闭着眼，仿佛倦极欲眠，只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缠绕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在梳理一只收起利爪的猫。“玥儿，”他低唤，气息拂过我的额发，“朕容你在人前放肆，是因你……从不会真让朕在天下人面前难堪。”
这话听着像宠溺，深处却藏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底线。
我依旧闭着眼，没动。
他的手指却顺着我的长发缓缓滑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那微微跳动的颈脉之上。触感温热，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生死的压迫感。
“可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气息却危险地拂过我的耳廓，“若有人……想借你这把刀，来杀朕的江山……”
他指尖的力道，在颈脉处极其轻微地、警告般地按了一下。
“……你知道后果的，对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带着龙涎香气息的吻，如同烙印般，轻轻落在了我因他话语而无法控制、微微颤抖的眼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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