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亮！再添！把库里的琉璃灯全给朕挂出来！朕要这运河，今夜亮如白昼！”
慕容焱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他站在宽阔的甲板最前端，扶着金漆朱栏，俯瞰着脚下这条由他强征民夫、耗尽国库开凿的水道。此刻，河道两岸，临时搭建的高耸灯架上，成百上千盏形态各异的彩灯次第点燃，橘红的光芒倒映在浑浊的水波里，随波荡漾，将整条河染成一条流淌的光带。
我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身上繁复厚重的吉服压得肩膀生疼，金线绣制的凤凰在万千灯火映照下，几乎要振翅欲飞。凤冠垂下的珠帘在眼前微微晃动，切割着眼前这极致奢靡又虚幻的光景。
“是！奴才这就去办！保管让皇上和娘娘看得尽兴！”郑仁尖细的嗓音带着夸张的谄媚，白面团似的脸在灯影下油光发亮，他躬着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楼梯去传令。很快，更多的琉璃宫灯被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悬挂起来，晶莹剔透的灯罩折射着火光，将甲板照得纤毫毕现，也在我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慕容焱满意地收回目光，侧身向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占有欲。他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凤冠垂下的流苏，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玥儿，”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只有离得如此近的我才能捕捉到那份帝王内心深处的不安，“你看，朕为你点的灯河，可还入眼？”
我微微仰起脸，绽开一个精心淬炼过的、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声音甜腻得如同裹了蜜糖：“皇上为臣妾…费心了。此情此景，臣妾此生难忘。”我稍稍上前一步，主动将戴着沉重护甲的手轻轻覆在他扶着栏杆的手背上。他手背的皮肤温热，筋络微微凸起，昭示着掌控一切的力道。
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熨平了他眼底那丝潜藏的焦虑。他反手一握，便将我的手完全包裹在他宽大滚烫的掌心里，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他拉着我一同转向船下那望不到头的灯河与蝼蚁般的人群，胸膛挺得更高，声音骤然拔高，裹挟着内力，清晰地传遍楼船上下，压过了丝竹鼓乐：
“朕今日设此灯宴，一为运河贯通，泽被后世！二为——”他猛地顿住，侧首深深看我一眼，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的伪装烧穿，“为朕的纯妃林氏祈福！愿上苍庇佑，佑她凤体安康，与朕…岁岁常相见！”
“岁岁常相见”几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赌咒的偏执。
话音未落，郑仁那尖利如刀的嗓音便适时地、撕心裂肺地响起：“放灯——祈福——！”
号令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刹那间，运河两岸，早己准备好的成千上万盏河灯被守候的兵士和内监同时点燃、放入水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骤然坠落的星河，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河面！小小的灯船、莲花灯、写着祈福字句的纸灯…顺流而下，光芒绵延数里，与两岸高架的灯火交相辉映，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璀璨得令人窒息。岸上被驱赶来的百姓群中，爆发出被事先演练好的、震耳欲聋的山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纯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排山倒海，带着一种被强行扭曲的狂热，烬玉香：深宫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烬玉香：深宫误最新章节随便看！撞击着鼓膜，也撞击着脚下这艘象征无上皇权的楼船。
在这片极致的光海与人声的喧嚣顶峰，慕容焱猛地将我拉入怀中！他的手臂铁箍般紧紧勒住我的腰，滚烫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压了下来！这个吻，充满了帝王的宣告与占有的烙印，在万千灯火和臣民的注视下，蛮横地印在我的唇上，带着龙涎香的霸道气息，几乎令我窒息。
群臣的“万岁”声浪在他吻下的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将他这昭示绝对主权的举动推向了登峰造极。
烟火，就在这时猛地撕裂了墨蓝色的夜空！
“咻——嘭！嘭！嘭！”
巨大的、绚烂到极致的彩色光团在头顶轰然炸开！赤红、明黄、靛蓝、流金…无数耀眼的光带流星般西散坠落，短暂地照亮了楼船上每一张激动或谄媚的脸，也照亮了运河两岸那些在灯火映照下依旧模糊不清的、麻木而压抑的“蝼蚁”身影。
烟火的光芒在我仰起的脸上明灭跳跃。慕容焱终于松开我的唇，却依旧紧紧揽着我，仰头看着这由他亲手点燃的盛世幻象，眼中是志得意满的迷醉。群臣的“万岁”声还在耳边轰鸣。
“皇上…”我依偎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气息微喘，声音带着情动后的娇软，目光却穿过漫天坠落的烟火流光，投向更远处被灯火遗忘的、沉沉的河岸阴影。
就在那片黑暗与璀璨灯火的交界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借着烟火炸响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了船舷下方。是林星曳！他穿着普通羽林卫的甲胄，帽檐压得极低，借着船体雕花的阴影，迅速将一个不及拇指粗的蜡丸塞进了我事先指定的、一处不起眼的雕花缝隙里！
动作快如闪电，完成便立刻退入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的心，在震耳欲聋的烟火和万岁声中，猛地沉了下去，又诡异地提了起来。袖中，刚刚在慕容焱激吻时、借着他身体遮挡，我迅速从雕花缝隙里摸出的那枚蜡丸，此刻正硌着我的手腕，冰冷，又带着灼人的秘密。
烟火还在持续，一蓬蓬地在夜空绽放，照亮运河，也照亮了河岸阴影处，监工狰狞挥舞的鞭影，和民夫在强光下瞬间闪过的、疲惫到极致的怨恨眼神。那些眼神，如同淬毒的针，深深刺入这虚假繁华的肌理。
“玥儿，看！”慕容焱兴奋地指着最大最亮的一朵金色烟火，“像不像朕为你筑的金屋？”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艳与迷醉，身体更软地靠向他，仿佛被这盛景彻底征服。袖中的蜡丸紧贴着皮肤，传递着城外被血腥镇压的小规模骚乱的消息——那是林星曳用生命风险送来的、被这辉煌灯宴掩盖的、真正的底色。
慕容焱沉浸在他用权力和“爱意”编织的幻梦里，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他搂着我，志得意满，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民脂民膏堆砌的危船，而是千秋万代的铁桶江山。他不知道，他怀中这具温顺的身体里，跳动着怎样一颗淬毒的心；他更不知道，这漫天璀璨烟火落入我眼中，正是他慕容氏王朝倾覆的、血色序幕。
楼船缓缓驶离灯火最盛的核心河段，滑入前方相对幽暗的水域。璀璨的光河被抛在身后，如同一条渐渐熄灭的余烬。前方，是更深的、望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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