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湿气,像是浸透了骨髓,连带着慕容焱那份滚烫的痴缠也黏腻起来。运河的水波推着御用画舫,平稳得让人心头发慌。窗外是泼墨般的山水,细雨如织,打在乌篷上沙沙作响。我素手执壶,滚水注入青瓷茶盏,碧螺春的清气混着水汽氤氲开。
“玥儿烹的茶,总是格外清冽。”慕容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舟车劳顿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他结实的手臂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我顺势倚进他怀里,将茶盏递到他唇边。
他低头就着我的手啜饮一口,喉结滚动。“嗯,好茶。只是……”他低笑,唇几乎贴着我耳垂,“不及玥儿身上香。”那笑声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箍着我的手臂又收紧几分。
画舫里侍立的宫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我指尖微蜷,面上却漾开一朵恰到好处的红晕,嗔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目光掠过窗外烟雨迷蒙的村落,几处茅舍炊烟稀薄,岸边偶有佝偻身影在泥泞中跋涉。这“人间至景”,底下垫着多少白骨?
“朕说的可是真心话。”他扳过我的身子,指腹着我的脸颊,星目中映着我刻意柔媚的倒影,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人。“这江南烟雨,若无玥儿在侧,也不过是寻常山水。有了你,才成了画。”他的吻落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碾过我的唇瓣,混合着茶香和他身上龙涎香霸道的气息。
我闭上眼,承受着,舌尖温顺地回应,心底却是一片冰湖。每一次缠绵,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迎合的微笑,都淬着复仇的毒汁。
船靠岸,是江南最有名的“漱玉园”。奇石嶙峋,回廊曲折,移步换景。慕容焱兴致极高,执了我的手,如寻常富家公子携美同游。园主战战兢兢引路,唾沫横飞地介绍着那些耗费无数民脂民膏搜罗来的奇珍异卉。
“皇上您看,这块‘玲珑透月’太湖石,乃是镇园之宝!石中孔窍天然形成满月之形,月光映照,清辉流转,妙不可言啊!”园主指着池边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灰白石块。
我脚步微顿,目光凝在那石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与喜爱。“果真奇巧!这月光透过孔窍的景致,想必如梦似幻。”我侧首看向慕容焱,眼中盈满向往,“若能置于菊香苑的水榭旁,月下与皇上共赏,该有多好?”声音又轻又软,带着钩子。
慕容焱连一丝犹豫都无,大手一挥:“郑仁!记下!着人将此石完好无损地运回宫中,就摆在纯妃的菊香苑水榭旁!”
“嗻!”郑仁那张白面团似的脸堆满笑,立刻应下。园主喜忧参半地连连叩谢。
转过一处回廊,廊下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珍玩。一只天青釉刻花梅瓶,釉色温润如玉,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光。我脚步似乎被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素手“不经意”地拂过那架子边缘。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那只价值连城的梅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瓷片飞溅,天青色的碎片在青砖地上散落如星。
“啊!”我惊呼一声,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往慕容焱怀里缩去,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殿内死寂。园主和随行地方官员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扑通跪倒一片,连声请罪:“皇上息怒!娘娘受惊!微臣/草民该死!该死啊!”
慕容焱脸色一沉,目光扫过一地狼藉,随即低头看我,眼中只有心疼。“玥儿!伤着没有?”他急切地抓起我的手仔细查看,见指尖无碍,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地上簌簌发抖的众人,语气己是冰寒:“混账东西!东西摆得如此不稳,惊了纯妃凤驾,该当何罪?!”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求饶声一片。
“罢了,”我适时地拉住慕容焱的衣袖,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柔弱,“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怪不得他们。只是……可惜了这好瓶子。”我垂眸看着碎片。
“一个瓶子而己,碎了便碎了!只要你无事,便是摔了这满园的物件,朕也赔得起!”慕容焱将我紧紧护在怀里,对着跪地众人不耐烦地挥手,“都滚起来!纯妃心善,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仔细你们的脑袋!”
“谢皇上隆恩!谢娘娘恩典!”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开,手脚麻利地去收拾那堆昂贵的残骸。
慕容焱拥着我继续前行,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兴致不减,指点着园中景致,我却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因方才动怒而残留的紧绷。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物,而是我这件“物”是否完好,是否只属于他。
当晚,地方豪绅在运河畔最奢华的“烟雨楼”设宴接驾。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水晶灯盏映得满堂金碧辉煌,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
我慵懒地倚在慕容焱身侧的金丝软榻上,指尖捻着一颗冰镇葡萄,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席间有人借着酒意起哄:“久闻纯妃娘娘舞姿惊鸿,今日江南夜宴,不知臣等可有福分一睹天颜?”
慕容焱低头看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纵容:“玥儿,可愿为朕一舞?”那语气,是询问,更是命令,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恩宠。
我抬眼,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嫣然一笑,百媚横生。“皇上想看,臣妾自当献丑。”声音娇软,带着钩魂摄魄的魔力。
丝竹声变,换作缠绵悱恻的江南小调。我起身,褪下华贵的外袍,露出一身轻薄的云霞色鲛绡舞衣。赤足踏上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舞台,足踝上金铃轻响。腰肢款摆,水袖翻飞,身姿在乐声中轻盈旋转,如弱柳扶风,又如惊鸿掠水。每一个回眸,每一个顿足,都精准地捕捉着慕容焱的视线,将他牢牢锁在名为“林玥儿”的网中。
满堂喝彩如潮水般涌来。我旋至慕容焱座前,一个曼妙的折腰,水袖如云般拂过他的膝头,带着若有似无的香风。他伸手想抓住,我却如游鱼般滑开,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和满堂倾倒的赞叹。
“好!”慕容焱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狂热,“此舞只应天上有!玥儿,你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他大步走下御座,不顾满堂宾客,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我顺势勾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高潮之时,我示意俏歌。
“皇上,娘娘,此乃南洋贡品‘烬玉香’,香气幽远,有凝神静心之效,最是应景。”俏歌捧上一个精致的珐琅香炉,炉盖镂空,袅袅青烟逸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又缠绵的异香。
“烬玉香?”慕容焱挑眉,抱着我坐回御座,让我侧坐于他腿上。
“是,”我倚着他,指尖缠绕着他龙袍上的金线,声音带着蛊惑,“此香燃尽,灰烬如雪,温润如玉,故名‘烬玉’。香气缠绵,经久不散,恰如……”我抬眸,眼波盈盈地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又暧昧,“恰如臣妾对皇上的心意,焚心蚀骨,至死方休。”
慕容焱浑身一震,低头深深凝视我,那目光像是要将我拆吃入腹,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好一个‘焚心蚀骨,至死方休’!点上!点上!”他连声吩咐。
香炉被置于案头。那奇异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清冷中带着一丝甜腻的缠绵,将满堂的脂粉酒气都压了下去。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极致的奢华与虚妄的恩爱。
是夜,下榻的行宫寝殿内,烬玉香的气息更加浓郁。慕容焱的痴缠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狂热,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汗水濡湿了锦被,他滚烫的唇烙印般烙遍我的肌肤,口中反复呢喃着我的名字,夹杂着破碎的誓言:“玥儿…朕的…朕只要你…只有你…”
情潮汹涌间,他忽地紧紧抱住我,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如同梦呓:“…别走…母妃…别丢下焱儿…冷…好冷…”那声音里浸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
我一怔,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里瞬间僵硬。母妃?这是他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伤疤?这片刻的脆弱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帝王强悍的掠夺姿态,仿佛刚才那声低喃只是我的错觉。
待他沉沉睡去,呼吸粗重,我悄然起身。烬玉香燃到了尽头,香炉里积着薄薄一层灰白色的香烬,果然细腻如雪,触手微温。殿内残留的香气依旧缠绵,如同一个华丽而危险的梦境。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郑仁。我披上外袍,赤足走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
郑仁那张在昏暗宫灯下更显阴柔的脸探了进来,眼缝里精光闪烁。他什么也没说,只飞快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个细小的竹筒,塞进我掌心,随即又如同鬼魅般退入黑暗,消失无踪。整个过程不过一息。
我合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捏着那冰冷的竹筒,心脏在胸腔里沉沉跳动。走到屏风后,就着琉璃灯盏微弱的光,旋开竹筒封蜡,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慕容琼!他提到徐启临己顺利被慕容焱重用,安插进了户部要害位置。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末尾一句:“运河沿岸,民怨如沸,薪柴己积,静待东风。”
薪柴己积,静待东风……我将密笺凑近灯焰。火舌迅速舔舐纸角,贪婪地蔓延,将那几行关乎无数人性命和王朝命运的字迹吞噬殆尽。焦黑的灰烬飘落在香炉里那层温润的“烬玉”之上,融为一体。
我凝视着那跳跃的火光,又看向龙床上慕容焱沉睡的、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片刻的脆弱早己无影无踪,只余下帝王固有的霸道轮廓。心底冷笑蔓延。慕容焱,你可知你怀中这具温香软玉,你指尖流连的每一寸肌肤,都裹着致命的砒霜?你耗费民脂民膏打造的运河龙舟,载着的不是你的爱妃,而是送你和你江山下地狱的引魂幡!
窗外,江南的夜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烬玉香最后的余韵在潮湿的空气中幽幽浮动,像极了繁华背后无声燃起的、毁灭一切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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