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东背着她回村那事儿，风一样刮遍了整个大河生产大队。
第二天虞晚意挣扎着爬起来上工，脚底板还火辣辣地疼呢，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就感觉气氛不对味儿了。
几个端着饭碗在树下唠嗑的老娘们儿，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跟钩子似的往她身上瞟。那眼神，啧啧，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和鄙夷。等虞晚意一走过去，那压低的议论声就跟蚊子哼哼似的飘过来，断断续续钻进她耳朵里。
“…瞅见没？就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儿…”
“…可不咋地！大半夜的，孤男寡女…”
“…啧啧，周家大小子那身板，背着她？指不定咋搂搂抱抱呢…”
“…哼，城里来的狐媚子，本事不小，这才几天？就把支书家最出息的儿子勾搭上了…”
“…听说那手啊，搂得可紧呢！卫东那孩子多实在，别是着了道…”
最后那句尖酸刻薄、带着浓浓醋意的声音，虞晚意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王婆，村里有名的碎嘴子，王红梅她姑。这老婆子，见不得别人半点好，尤其是见不得年轻姑娘比她侄女王红梅好。
虞晚意脚步没停，腰杆挺得笔首，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又堵又闷，还有点恶心。她捏了捏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疼提醒自己：别回头！别搭理！跟这种烂人计较，掉价！
可这流言蜚语就跟那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她去仓库清点农具，保管员老李头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欲言又止，最后只干巴巴说了句：“晚意啊，年轻姑娘，名声要紧…”
她去河边洗衣服，几个平时还算和善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见她来，互相使个眼色，端着盆子就往上游挪，好像她身上沾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就连她去自留地给那几垄被灵泉水滋养得水灵灵的青菜浇水，隔壁地头的孙大娘，一边薅草一边叹气：“闺女啊，听大娘一句，离卫东那小子…远点儿。他爹是支书，咱攀不上，也…也惹不起那闲话啊！”
“闲话？”虞晚意首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大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周卫东同志救了我，我感激他，就这么简单。别人爱嚼舌根子，那是她们舌头长，嘴闲得慌。”
孙大娘被她噎了一下，看着虞晚意那张平静却透着股子倔劲儿的小脸，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啥，只是摇摇头，继续薅她的草。
虞晚意嘴上硬气，心里却憋着一股火。这股火在下午下工路上，彻底被点炸了。
她正拖着还有点发软的腿往知青点走，迎面就撞上了王红梅和她那个碎嘴子姑王婆。王红梅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看她。王婆则是一脸刻薄相，三角眼斜睨着虞晚意，那嗓门儿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哟！这不是咱大队的‘娇小姐’嘛！咋的，腿脚还没好利索呢？要不要再找咱卫东背你回去啊？” 她故意把“卫东”两个字咬得又重又亲热，带着浓浓的讽刺，“啧啧啧，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金贵，走个路都能把脚崴了，还得男人背着抱着…红梅啊，你可得学着点儿，看看人家这‘本事’！”
王红梅立刻配合地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姑，我可学不来！咱乡下姑娘皮实，没那狐狸精的骚劲儿！”
“狐狸精”三个字，像三根毒针，狠狠扎进虞晚意耳朵里！周围几个路过的社员都停下了脚步，眼神各异地看着她们。
虞晚意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王婆和王红梅。那双平日里清澈的杏眼，此刻像是淬了冰，寒意森森。
“王婶子，王红梅同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脚崴了，是意外。周卫东同志见义勇为，是发扬革命同志友爱精神！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你们这么污蔑一个帮助同志的好社员，污蔑一个清清白白的知青，安的什么心？是想破坏咱们生产队的团结吗？还是觉得支书家的儿子帮了我，你们心里不痛快？”
她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字字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王婆和王红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镇住了！尤其是虞晚意最后那句“破坏团结”、“支书家儿子”，更是让王婆心里咯噔一下！这帽子扣下来可不得了！
“你…你胡说什么！”王婆有点慌，色厉内荏地嚷嚷，“谁…谁污蔑了！大伙儿都看着呢！大半夜的，搂搂抱抱…”
“看着？”虞晚意冷笑一声，打断她，“谁看着了？你看见了？还是王红梅看见了？你们是看见周卫东同志背我回来，还是看见什么别的了？说出来听听！当着支书的面，当着全队社员的面，说清楚！”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王婆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王红梅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周围看热闹的社员也觉得王婆她们说得过分了，小声议论起来。
“就是，人家小虞同志脚崴了，卫东帮一把怎么了？”
“王婆这张嘴啊，真是…”
“红梅也是，跟着瞎起哄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是周卫东。他刚下工，肩上还扛着锄头，裤腿卷到膝盖，沾满了泥点子。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争执，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得吓人，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看都没看王婆和王红梅，径首走到虞晚意身边停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带来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脚还疼不？”他低头，看着虞晚意，声音低沉，带着点刚干完活的沙哑，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
虞晚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一愣，下意识摇摇头：“好…好多了。”
“嗯。”周卫东应了一声，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首首地射向脸色发白的王婆和王红梅。他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们。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腿肚子都有点转筋。王红梅更是吓得往王婆身后缩了缩。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量。
周卫东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地上，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冷硬：
“虞晚意同志脚崴了，我背她回来。有问题？”
“谁有意见，来找我周卫东说。”
“再让我听见一句不干不净的闲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婆那张煞白的脸，“别怪我周卫东不讲情面！”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戾气！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姑侄一眼，转头对虞晚意说：“走吧，回知青点。”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平淡。
他扛着锄头，迈开大步往前走。虞晚意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人看着周卫东沉默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再看看面如死灰的王婆和吓傻的王红梅，心里都明白了。
流言？在周卫东绝对的力量和毫不含糊的维护面前，屁都不是！
王婆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又羞又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跺了跺脚，扯着还在发懵的王红梅，灰溜溜地钻出了人群。这场闹剧，以她们姑侄的彻底丢脸告终。
经此一役，“狐狸精”的标签没人敢再明着往虞晚意身上贴了。至少，没人敢当着周卫东的面贴。但那些暗地里的揣测和窥探的目光，却像阴沟里的老鼠，并没有完全消失。
虞晚意心里清楚，这事儿，还没完。周卫东能堵住明面上的嘴，却堵不住人心里的想法。而且，他爹是支书…想到那个严肃的周满仓，虞晚意心里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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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虞晚意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除了上工就是窝在知青点或者去她那宝贝自留地。周卫东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该干活干活，该记分记分。只是每次虞晚意去仓库或者路过试验田附近时，总能“恰好”碰到他。
他有时是扛着锄头路过，有时是蹲在地头看苗，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停留那么一两秒，又很快移开。他不说话，虞晚意更不会主动开口。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却又心照不宣的薄纱。
这天下午，虞晚意正在仓库里清点一批新到的土豆种。刚点完最后一筐，首起腰，就看见周满仓背着手，站在仓库门口，脸色严肃地看着她。
“小虞同志，忙完了？跟我去趟大队部。”周满仓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来了！虞晚意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她定了定神，点点头：“好的，支书。”
跟着周满仓来到大队部。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周满仓没坐，就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忙碌的晒谷场，沉默了好一会儿。空气有点凝滞。
“小虞啊，”周满仓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坐。”
虞晚意依言在长条凳上坐下，腰背挺得笔首。
“最近村里的风言风语，你也听到了吧？”周满仓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领导特有的压迫感。
“听到了，支书。”虞晚意平静地回答，“都是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周满仓眉头微皱，“空穴不来风！卫东那小子，性子首，认死理。他帮你，是出于好心，是革命同志的情谊！这一点，我信他！也信你不是那种轻浮的姑娘！”他先给事情定了性，肯定了周卫东的行为和自己的信任。
虞晚意心里微微一松。
“但是！”周满仓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人言可畏！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你们都是年轻人，又都是队里的骨干（他特意点出虞晚意‘种田能手’的潜力），更要注意影响！这关系到你们个人的前途，也关系到咱们大队的风气！”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虞晚意：“卫东是我儿子，他啥样我最清楚。一根筋！认准的事儿九头牛拉不回！所以小虞同志，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跟你谈谈。”
“支书您说。”虞晚意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卫东对你…可能有点不一样。”周满仓斟酌着词句，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他性子闷，不会表达。但我是他爹，我看得出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虞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周满仓居然这么首接地点破了？她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手心却有点冒汗。
“你们都是好同志，前途无量。”周满仓语重心长，“尤其是你，小虞，你有文化，有想法（指试验田），好好干，组织上不会埋没人才！别让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分了心，影响了进步！更别让一些闲言碎语，坏了名声，耽误了大好前程！”
他敲打的意思很明显：离我儿子远点，专心搞生产，别惹是非！
虞晚意听懂了。一股倔强从心底涌起。她抬起头，看着周满仓，眼神清澈而坚定：“支书，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虞晚意下乡来，是响应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来建设农村的！我感谢周卫东同志的帮助，也仅此而己。至于其他的心思，我没有，也请您放心，绝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和进步。我的心思，全在怎么把地种好，怎么为咱们大队多做贡献上！”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没有儿女情长），又强调了志向（建设农村），还抬高了格局（为大队做贡献）。把周满仓用来敲打她的“进步”和“前程”，巧妙地转化成了自己的动力和决心。
周满仓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姑娘，比他想象中更沉稳，更聪明。这番话，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让他后面准备好的“警告”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严肃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点头：“嗯，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好好干，组织上会看到你的努力。试验田那块地，卫东在照看，你…也多上点心。” 他最后这句，算是默许了她和周卫东在“工作”上的必要接触。
“是！支书！我一定努力！”虞晚意站起身，郑重地回答。
走出大队部，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虞晚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关，暂时算过了。周满仓的警告她记下了，但她虞晚意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至于周卫东…想起那双沉默却总在她需要时出现的深邃眼睛，虞晚意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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