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漏进第一缕晨光,苏蕴玉一宿未眠,手指正反复转着自己腕间的玉镯。
父亲最后交代给她的物件,刻着栀子的纹路,被手里的温度焐得微微发热。
“阿姐?”苏江望揉着眼睛坐起来,脸上还沾了草屑,“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苏蕴玉猛地回神,将弟弟的包袱从身后拿出来,掏出赵伯伯给他们准备好的衣物——蓝布衣、白布裤和皂布巾。
这时,苏祈安牵来了一辆马车,眉头紧蹙又是一脸憔悴,苏蕴玉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替苏江望换上布衣。
她努力克制自己眼眶里的泪,双唇颤抖,对着供桌的铜镜理了理额发,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梁上的麻雀。
“阿望,乖乖跟着安哥去余杭,等阿姐把苏州的生意做完,把爹爹带回来,咱们再一起吃金丝酥好吗?”
弟弟懂事地抱住她的腰,小手渐渐松开:“阿姐,我等你回家。”
苏蕴玉喉咙发紧,蹲下来,替苏江望系好小包袱,郑重地托付给苏祈安。
“安哥,带上六六,真假混淆,以免被恶人查出端倪。我会留在江南,查出真相,届时书信联系。”
苏祈安知晓她的脾气,劝再多也不会听,用身份牌换走她的羊脂玉牌,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上了车,往下一个码头奔驰。
她望着马车在雾中隐去,首到完全看不见,从头侧取出簪子,闭眼长呼,狠狠地朝眉尾划去。
心里默念:从现在起,我就是清辉先生。
李府府邸在正午的日头下生意来往热闹,而她站在门廊外,眼泛冷光,看着门楣上“海纳百川”鎏金匾额。
后堂的门传来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苏蕴玉推开门,就看见两排的账房先生背对着背,满头是汗。她本想上前一步,找人询问,突然最里面的那位猛拍桌子。
“不对!这个月进账怎么少了三百两!重算!再重算!!”
李总柜抬眼扫她,像是个瘦弱易病的少年,嫌弃中带着不屑:“新来的?”
苏蕴玉光顾看他身后的游子图——那是父亲多年前赠予李老爷的寿辰礼。
“正好,把这账核一遍。”李总柜朝她的脸上甩了一本账册,“从六月初六到七月初七,银钱、税票,错一个数都不用再来了。”
苏蕴玉翻开账册,垂眸细看,算盘在她手下拨得飞快。
前半个月的账平顺得令她产生错觉,李家的生意真那么干净?
到六月廿八突然卡住——药材商上报的是“因船进水,损当归三箱”,可码头单子却写的是“李家商船,免损”。
苏蕴玉停下拨弄的珠子,手指抵着桌沿敲打,想起赵伯伯提到过,李家即使有了商船就不代运其他家的货物,除非......
“少的三百两中可有扣除药材的损失?”她镇定地晃晃算盘归正,“当归六月的费用有所涨,按照七月的报价算,存在差价。”
满屋子的算盘声戛然而止,李总柜眼睛一转悠,随即站起来,走向苏蕴玉。
“好!很好!那再看看绸缎的账册。”
苏蕴玉瞳孔放大,右角的标注正是父亲的笔迹,奇怪的是报损的税票时间和离港的货,只相差了两天,定损起码要一周,怎么能如此肯定损失的匹数?
正当她要开口和李总柜说出这个问题时,门外走进来一名姑娘。
“先生,家主请你前去正厅。”
苏蕴玉吓得心跳漏拍,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哦...哦...这就去。”
厅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檀木屏风,刻着百福图,屏上映出一道笔挺沉稳的身影。
李向恒穿着玄色湖绸长衫,正低头翻着账本,喝茶露出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手指,目光淡漠似冰。
“阁下并不是今日来报到的账房,来到我们李家所为何事?”
“回禀家主,小人曾在苏家账房做事,名为清辉。此次前来,想谋个差事。”
苏蕴玉低眸盯着他腰间的羊脂玉牌,两家结交信物的绳结居然还在用。
“刚才在后堂,你拨到五归的时候,为了避免算错,多拨一珠。”李向恒站起身,绕过屏风,出现在她的面前,“看来苏家九归的诀窍被你学了去。”
苏蕴玉被逼得身体后倾差点摔倒,好在李总柜打断两人的对话,满心欢喜地行礼。
“家主,六月账目己平。”
李向恒瞥眼点头,示意他在旁等待。
“苏家九归五敲只传自己人,且传男不传女,你...究竟是谁。”
“回家主,小人本是荒村里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苏老爷和苏小姐施粥救助,”
她故意将声音压低,掩盖住自己的胆战心虚。
“后跟着回到苏家成为账房先生,学了这门手艺,说是能少出错。”
李向恒忽然笑了,将她扶起,捏紧她的肩膀。
“想必清辉先生也是得到了器重,前几日苏家私通郑军,苏老爷很有可能会被关去刑部大牢。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先生转投对家,难道不怕惹人非议?”
“家主说笑了。”
苏蕴玉攥紧衣袖,忍住情绪。
“您该知道小人为何一定要进李家做事。”
李向恒松开手,盯着她泛白的唇,用力扯下她的身份牌,苏蕴玉没控制住自己的双脚,摔倒在地,后腰生疼。
“苏家教你手艺但没让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李向恒戏谑的嘴脸,更多的是不屑和失望。
“小身板来当内鬼,你有几条命够赔。"
苏蕴玉的呼吸平稳,被看穿后反而镇定地仰起脸。
“家主,小人己全盘托出,相信您也需要小人的帮助。”
“有趣。”
李向恒回到屏风后坐了下来,继续翻开刚才的账本。
“清辉先生不是想查苏老爷的案子么?李某倒想看看,你在我的账房里怎么翻出想要的证据。”
风从窗棂吹进来,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两人在一明一暗间对视,地上的影子却在重合。
苏蕴玉知道李向恒的父亲在三十一年前的海运生意,是力保苏家,为苏家争取的人。而后也因勾结郑军,李家陷入危机。
最终李老爷在家被杀害,本与她结亲的李向恒一夜之间消失,再回来苏州的时候,李家和苏家己不似从前紧密了。
“家主就不怕小人坏了您的生意?”
苏蕴玉抢回自己的身份牌,将其收入自己的衣袖,拍了拍裤脚。
“把李家当什么小门小户。”
李向恒抬头,眼底有暗火在烧。
“清辉先生,这里不是一般账房拨珠能进的,不要让我失望。”
当天夜里,苏蕴玉被李总柜带去了偏僻简陋的单间住下。
后宅,李向恒坐在书案前,烛火照亮他的脸庞,深思熟虑着。
手捏一封匿名信,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苏祈安,苏府义子,乔装返回苏州,意图查案翻供。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向恒将信纸对折,凑近油灯,燃了一角便丢进书案旁的盆中,想着:
苏祈安以为自己换个乞丐的身份,就能隐藏在商局,殊不知早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云州。”他喊了声,“去查查这信是谁送的。”
“是。”院外的她立马起身出发,脚步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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