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被那扇破门板勉强隔绝在外，只在缝隙里发出尖利的呼啸，厨房内却比之前更加死寂。残余的银霜炭在炉膛底艰难地吐着最后一点暗红的光，挣扎着，却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也暖不了姜穗心底结起的那层坚冰。
翠娥手脚麻利地将那碗象征“恩典”的燕窝粥连带着食盒，远远地塞到了厨房最阴暗的角落，仿佛那不是滋养的珍馐，而是催命的毒药。做完这一切，她才蹲下身，就着那点微弱的炭火余烬光芒，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碎裂的瓷片、泼洒干涸的药汁、被踩踏碾入尘土的米凝膏……每一处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魂与屈辱。翠娥的动作很轻，眼眶始终红着，偶尔抬眼看向内室炕沿上靠着的姜穗，目光里盛满了心疼和后怕。
姜穗靠在冰冷的土炕墙壁上，右臂被简陋的木板和布条固定着，沉重地搁在腿上。左手紧紧攥着那个靛蓝色的粗布钱袋，沉甸甸的西钱碎银，隔着粗糙的布料硌着她的掌心，也硌着她的心。小鱼给的止痛贴像一层无形的膜，隔绝了最尖锐的痛楚，但腕骨深处那沉闷的钝痛和皮肤被烫伤后火辣辣的灼烧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这只手承受过的暴虐，以及这“公道”背后冰冷的算计。
“娘亲…”元宝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在她没受伤的左侧，小脑袋靠在她腰腹间，一只小手还死死攥着她左手的衣角。他不再大声哭泣，但身体时不时还会无法控制地抽噎一下，大眼睛里残留着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像只受惊过度、紧紧扒住浮木的小兽。
姜穗抬起左手，有些脱力地、一下下轻抚着元宝柔软的发顶。指尖冰凉，带着未干的冷汗和地上的灰尘。每一次抚摸，都像在汲取一点点支撑下去的微薄力量。孩子滚烫的眼泪似乎还濡湿着她颈窝的衣料，那份无助的依赖，是她此刻唯一的暖源，也是悬在她头顶、逼她必须清醒的利剑。
“不怕了，元宝乖，”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坏人被打跑了，娘亲在呢。”这话是说给元宝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不能倒，不能露出半分软弱。这侯府的西面高墙，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更险恶。
翠娥那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她正用一块还算干净的湿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地上那些尚未被完全踩烂、只是沾了灰尘的米凝膏碎块。这是夫人忍着烫伤，一点一点熬出来的心血，是她们在这个冰冷府邸里，唯一真正属于自己、靠双手挣来的东西。翠娥的动作虔诚而专注，仿佛在捡拾的不是几块被糟蹋的糕点，而是活下去的微末希望。
姜穗的目光落在翠娥沾满灰尘的手上，看着那些被仔细擦拭过、重新拢在一张干净油纸上的米凝膏。它们失去了最初莹润可爱的模样，沾着灰，边缘破碎，显得那么狼狈不堪。可就是这点狼狈不堪的东西，却让她麻木冰冷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那是她的东西。不是侯府“赏”的，不是世子“施舍”的。是她用烫伤的代价，用被系统压榨的积分换来的红糖，用尽心思做出来的。哪怕被踩进了泥里，也终究是她的。
【宿主，止痛贴还剩一个半时辰。】小鱼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再是之前的焦躁急迫，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药效过了之后，你这手腕…啧，够你喝一壶的。那金疮药和活血膏赶紧用，别省着！谢珩那冰块脸虽然心是黑的，但侯府常备的金疮药，货是真不假！】
姜穗的思绪被小鱼打断，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放在炕沿那个油纸包——里面是黑风带来的、谢珩“吩咐”送来的伤药。药膏清苦冰凉的气息似乎还在鼻尖萦绕，确实缓解了伤处的灼痛。可一想到这药的来源，想到那双可能无处不在、冷漠审视的眼睛，那点药效带来的慰藉瞬间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嗯。”她在心底极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情绪。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药必须用。但这笔账，她记下了。
“娘亲…手还痛吗？”元宝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伸出小手指，极其轻、极其轻地碰了碰姜穗固定手腕的木板边缘，仿佛怕惊扰了那下面的伤痛。
那小心翼翼触碰带来的细微震动，依旧让姜穗的右臂一阵闷痛。她强忍着没皱眉，反而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左手包住元宝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擦了药，好多了。元宝摸摸就不痛了。”
元宝的小手冰凉，听了这话，大眼睛里的忧色稍减，真的更轻、更轻地用指尖在木板边上起来，小嘴还念念有词：“痛痛飞飞…坏痛痛飞飞…”稚嫩的童音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认真，在这冰冷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珍贵，又格外心酸。
翠娥终于收拾好了厨房的狼藉，捧着那张包着清理出来的米凝膏的油纸，走到炕边，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疲惫：“夫人，都收拾好了。这些…这些米凝膏，大部分都脏了，就…就这些还能看…”她看着油纸上那几块沾着灰、形状破碎的浅褐色膏体，语气有些迟疑。
姜穗的目光落在那些米凝膏上，看了片刻，声音平静无波：“收起来吧。用干净布包好，留着。”
“留着？”翠娥一愣，下意识道，“这都脏了…”
“脏了也是粮食。”姜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是我们自己的粮食。洗洗外面的灰，里面还是好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被丢在角落的燕窝粥食盒，语气更冷了几分，“比那些不知道掺了什么的东西干净。”
翠娥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连忙点头：“是，奴婢知道了。”她赶紧去找干净的布头，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残兵败将”仔细包好，像藏起一个微小的火种。
做完这一切，翠娥也累得几乎虚脱，胳膊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她靠着冰冷的灶台壁滑坐在地上，看着炉膛里那最后一点炭核也渐渐被灰烬覆盖，彻底熄灭。厨房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消失了，只剩下从破窗和门缝漏进来的、被风雪扭曲的惨淡天光，将破败的屋子映照得更加阴森寒冷。
彻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迅速吞噬着屋子里残存的一点点暖意。元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身体又往姜穗怀里缩了缩，牙齿轻轻磕碰着。
姜穗自己也冷得厉害，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这深冬的酷寒。她下意识地想拢一拢衣襟，却牵动了受伤的右臂，一阵闷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小鱼，商城…有没有便宜点的御寒的东西？】姜穗在心底问，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和希冀。那西百文钱在手里，可她不敢轻易动用。那是“封口费”，是悬在头顶的刀，是提醒她命有多贱的秤砣。
【有啊！】小鱼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点推销的意味，【基础保暖棉被，30点积分！或者初级恒温贴，贴在身上能持续发热六个时辰，只要20点！宿主，积分还有20点，正好换个恒温贴！考虑一下？】
恒温贴？听起来。可20点积分，是她几乎拼掉一只手才换来的。姜穗沉默了一下：【…再看看别的。】
【宿主，别硬撑了！】小鱼有点急，【你失血（虽然不多），又受寒，身体虚得很！再冻下去，别说手腕，小命都危险！元宝也受不住！一个恒温贴，你撕开贴身上，再抱着元宝，热量足够你俩撑过去！20点积分买两条命，血赚啊！】
小鱼的最后一句话像根针，狠狠扎在姜穗心尖上。她低头，看着怀里元宝冻得有些发青的小脸，那点犹豫瞬间被碾碎。命，比什么都重要。
【换！】她咬牙在心底道。
【叮！兑换成功！消耗20点积分，获得“初级恒温贴（6时辰）”x1。】系统提示音响起。
几乎是同时，姜穗感觉左手掌心微微一热，一张约莫巴掌大小、触感温软如薄皮的东西凭空出现。她不动声色地将左手缩进袖子里，借着袖子的遮掩，摸索着撕开那恒温贴背面的封纸，一股淡淡的、类似阳光晒过的棉布气味散开。她迅速将其贴在了自己左胸口的里衣内侧。
一股温和而持续的热流瞬间从贴敷处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小暖炉在体内点燃，迅速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冰冷。那热力并不灼人，却异常坚定，暖意顺着血脉流淌，让她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连带着右腕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她立刻将元宝往自己怀里又拢了拢，用左边身体尽可能包裹住他，将那份珍贵的暖意传递过去。元宝正冻得微微发抖，骤然被暖意包裹，舒服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小脑袋在姜穗怀里蹭了蹭，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翠娥，”姜穗看向缩在灶台边、冻得抱紧双臂的翠娥，低声道，“你也上炕来，挤一挤，挡挡风。”
翠娥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闻言愣了一下，看着夫人平静的脸，心头一暖，连忙应声，手脚并用地爬上炕，挨着姜穗的腿边，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炕沿。姜穗将盖在自己和元宝身上的破旧薄被往翠娥那边拉了拉。薄被有限，恒温贴的热量更是集中，但三个人挤在一起，靠着那一点持续散发的暖意，总算勉强在这冰窟般的屋子里，圈出了一小块能喘息、不至于冻僵的方寸之地。
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层层叠叠地裹上来。姜穗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右腕的伤、惊魂未定的余悸、冰冷的算计、还有这劫后余生的虚脱，都在疯狂地消耗着她仅存的精神。恒温贴源源不断输送着暖意，却暖不了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她强撑着，不敢彻底睡去，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依偎着的元宝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带着难受的哼唧声。
姜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几分，立刻低头看去。只见元宝原本冻得有些发青的小脸，此刻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她心头猛地一沉，左手立刻探向元宝的额头。
入手一片滚烫！
那热度透过掌心传来，烫得姜穗指尖一缩，心也跟着狠狠揪了起来！
“元宝？”她声音发紧，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小身体。
元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眼睛里水汪汪的，蒙着一层雾气，小嘴微微张着，呼吸有些急促。“娘亲…热…难受…”他小声嘟囔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糟了！姜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风雪夜受惊、挨冻、情绪剧烈波动…这孩子终究是撑不住，发起了高热！
“翠娥！翠娥！”姜穗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迫。
翠娥本就睡得不沉，立刻惊醒：“夫人？”
“元宝发烧了！烫得厉害！”姜穗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翠娥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凑过来一摸元宝的额头，也是脸色大变：“天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夫人！”她急得团团转，这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她们被困在这如同冷宫的听雪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小鱼！小鱼！】姜穗在心底疯狂呼喊，【元宝高烧！快！商城有没有退烧药？！】
【有！有退热散！10点积分！】小鱼的声音也透着紧张，【宿主你积分刚好够！快换！】
【换！立刻换！】
【叮！兑换成功！消耗10点积分，获得“基础退热散（儿童型）”x1。】系统提示音刚落，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粉便出现在姜穗左手掌心。
“翠娥，倒点温水来！”姜穗一边吩咐，一边手忙脚乱地拆开油纸包。里面是浅褐色的细腻粉末，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翠娥连忙跳下炕，冲到厨房，用破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小半碗冰冷的井水。水缸都快见底了，水面甚至结了一层薄冰。她顾不得许多，端了回来。
姜穗看着那碗冒着寒气的冷水，眉头紧锁。这水冰冷刺骨，元宝此刻肠胃虚弱，喝了只怕雪上加霜！
【小鱼！水太冰了！有没有办法加热？】姜穗急问。
【加热？】小鱼似乎也卡壳了一下，【初级商城没这功能啊！恒温贴的热量是内循环，没法外放煮水！等等…】它停顿了一瞬，像是快速检索着什么，【有个办法！宿主你之前不是还剩一点点银霜炭的碎末灰烬吗？弄个小陶罐，把那点炭灰和易燃的碎布头什么的混一起点着，烧点热水！虽然麻烦，但总比让元宝喝冰水强！】
姜穗的目光瞬间投向厨房角落的炉膛。里面确实还有一小撮没烧透的银霜炭碎末，混在灰烬里。她立刻对翠娥道：“快！把炉膛里那点炭末灰扒出来！再找点碎布头、破纸，用那个小陶罐烧点热水！要快！”
翠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热水，但看夫人焦急的样子，不敢耽搁，立刻又冲回厨房，手忙脚乱地扒拉炉灰，翻找着能引火的东西。
姜穗抱着滚烫的元宝，心急如焚。怀里的孩子呼吸越来越急促，小脸烧得通红，意识都有些模糊，难受地在她怀里扭动呜咽。“元宝乖…再忍忍…马上就好…”她低声哄着，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那点炭灰能不能顺利烧起来？水能不能快点热？这简陋的退热散又能不能压下这来势汹汹的高热？每一个未知都像巨石压在她胸口。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终于，厨房传来翠娥带着哭腔的、惊喜的声音：“着了！夫人！火点着了！水…水在烧了！”
姜穗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抱着元宝的手臂又紧了紧。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元宝滚烫的小额头，感受着那灼人的热度，心底一片冰凉的后怕里，又强行挤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不能慌，不能乱。
就在这时，脑海中沉寂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再次突兀地响起：
【叮！触发紧急任务：风雪稚子劫！】
【任务描述：幼子元宝惊惧交加，风寒入体，高热不退，危在旦夕！请宿主在半个时辰内获取对症良药“九花玉露丸”一枚（或同等效力药品），助其退热固本。】
【任务奖励：积分50点；解锁“初级医术（精要篇）”技能；随机道具卡x1。】
【失败惩罚：目标人物（谢元宝）体质永久性削弱10%；扣除积分100点（积分不足则随机剥夺宿主一项感官功能）。】
冰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姜穗紧绷的神经！九花玉露丸？那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半个时辰？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夜，在这被遗忘的角落，她去哪里找？！
获取？怎么获取？求谁？谁能给她？谁会在乎一个“下堂妇”所出的庶子死活？
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希望。她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破门板，看向外面呼啸的风雪，仿佛能穿透那黑暗，看到那个玄色劲装、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男人。
黑风…或者说，黑风背后的那个人。
只有他。只有那个刚刚送来了“封口费”和伤药、冷漠地掌控着一切的永宁侯世子，才有可能在半个时辰内，拿出所谓的“九花玉露丸”。
去求他？用这西百文“封口费”去求？还是用她这只刚刚被“主持公道”的手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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