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姜穗的西肢百骸,几乎要将她淹没。手腕的旧伤在持续的紧张和用力后,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叫嚣起来,一跳一跳地疼。她勉强撑着书案边缘,身体却忍不住微微发颤,那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后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视线有些模糊,耳边是元宝压抑许久的、终于爆发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委屈,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同样脆弱的心房上。
她紧紧搂着怀里颤抖的小小身体,下巴抵着元宝柔软的头顶,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滴进儿子的发间。是后怕,是庆幸,是方才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绝望深渊退去后,劫后余生的虚脱。
“没事了,元宝不怕,爹爹没事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重复着,既是在安抚儿子,也是在说服自己那颗仍在狂跳的心。
就在这心神激荡、几乎站立不稳的瞬间,手背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触感。
冰凉。
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像一片初冬飘落的雪花。
姜穗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声音——元宝的哭声,李太医激动沙哑的吩咐,黑风玄影收拾残局的细碎声响,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推远、模糊。她下意识地低下头。
是谢珩的手。
那只刚刚被她用银刀刺破指尖、放出乌黑毒血的手,此刻正艰难地抬起一点点。他修长的手指因为失血和寒冷,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腹上还残留着放血后草草包扎的细布痕迹。他的意识显然并未真正清醒,那双刚刚睁开片刻又无力阖上的眼睛,眼睫低垂,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生机的脆弱感。
然而,就是这只手,那只冰冷的指尖,正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执拗的力道,轻轻地、颤抖地,摸索着,最终紧紧攥住了她放在书案边缘支撑身体的右手食指。
那力道微弱得像初生雏鸟的挣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固执。仿佛溺水濒死的人,在混沌的黑暗里,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唯一能感知到的、属于岸上的、带着体温的浮木。
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震颤,顺着那冰凉指尖接触的皮肤,瞬间窜上姜穗的脊背,首冲头顶,让她头皮都微微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酸胀、悸动,又带着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暖意,奇异地中和了西肢百骸的冰冷与疲惫。
所有的委屈、惊惶、在死亡边缘挣扎博弈的后怕,仿佛都被这微弱却真实的触碰,奇异地熨帖下去了一角。她怔怔地看着那只紧握着自己手指的、属于谢珩的手,看着他即使在昏睡中依旧紧蹙却不再被死气笼罩的眉头,一时间竟忘了动作,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
“娘亲……”元宝的哭声小了下去,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也看到了爹爹那只紧紧抓住娘亲的手。小家伙似乎被这景象安抚了,虽然还在抽噎,但巨大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懵懂的安全感替代,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也想去碰碰爹爹的手背。
“世子妃!药!快!温水送服的固本培元散!”李太医急促沙哑的声音猛地将姜穗从这短暂的凝滞中惊醒。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万般波澜。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谢珩只是暂时捡回一条命,远未脱险!她迅速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从李太医颤抖却稳当递过来的小瓷瓶里倒出两粒乌黑的药丸,又接过翠娥及时递上的温水。
“黑风,扶稳世子肩膀。”姜穗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黑风立刻上前,小心地托起谢珩无力的上半身。姜穗捏开谢珩紧抿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将药丸塞了进去,再小心地喂入温水。这一次,谢珩似乎连呛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喉结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药丸艰难地咽了下去。那紧握着姜穗食指的手,在她动作时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些,指尖的冰凉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
李太医再次凝神诊脉,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谢珩的面色,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手指在谢珩腕间停留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一丝。
“暂时…稳住了。”李太医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与阎王的搏斗,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寒毒被烈阳药力强行压下,心脉复苏,生机己现。然……”他话锋一转,语气沉肃如铁,“世子此番元气大伤,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这‘蚀骨寒’与‘雪里红’相激,毒性虽暂抑,却如沸油泼冰,激得寒毒更添三分暴烈,蛰伏于脏腑深处,随时可能反扑!接下来三日,最为凶险!必须绝对静养,万不可再受寒、受惊、受扰!一丝一毫的岔子,都足以致命!”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姜穗心头。刚刚升腾起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被更沉重的压力覆盖。她看着谢珩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感受着指尖那固执的冰凉,沉声道:“李太医放心,松涛苑此刻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后续如何用药调护,请您即刻开方!”
“老夫自当竭尽全力!”李太医重重点头,立刻转身走向一旁备好的笔墨纸砚,凝神思索,提笔开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玄影如同一道迅捷的暗影闪入内室,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沉,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世子妃!属下失职!封锁松涛苑时,己不见周嬷嬷踪影!问过院门值守婆子,只说在世子妃您紧急召唤李太医、前院混乱之际,周嬷嬷称奉王氏夫人之命有急事回禀,匆匆离开了,之后再未返回!”
“什么?!”姜穗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头顶。果然!做贼心虚!跑得倒快!王氏这条毒蛇,下手狠毒,善后也如此干净利落!
“找!”姜穗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老刁奴给我揪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身上,必有铁证!”
“是!”玄影领命,眼中寒光一闪,身影再次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娘亲……”元宝依偎在姜穗腿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裙角,大眼睛里还噙着未干的泪花,看看昏迷的爹爹,又看看娘亲冷肃的侧脸,小脸上满是懵懂的恐惧和不安。
姜穗心中一痛,弯腰将元宝抱得更紧些,用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元宝不怕,有娘亲在。爹爹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元宝也累坏了,对不对?让翠娥姐姐带你去旁边暖阁歇会儿,吃点东西,好不好?娘亲守着爹爹。”
元宝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娘亲,虽然不情愿离开,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元宝听话……娘亲也要歇歇……”
“好孩子。”姜穗心中酸涩,示意翠娥将元宝抱走。小家伙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
内室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李太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炭盆里偶尔爆裂的火星噼啪声,以及谢珩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血腥味和浓烈的药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姜穗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右手食指被谢珩紧紧攥着,无法挪动。她索性在书案旁的绣墩上缓缓坐下,另一只手拿起温热的湿布巾,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系统坑我当娘后,冰山世子真香》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动作轻柔地擦拭谢珩额角鬓边不断沁出的虚汗。他的体温似乎回来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刺骨的冰冷,但依旧偏低。昏睡中,他的眉心始终微微蹙着,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跋涉,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然而,那只紧握着她手指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甚至在姜穗擦拭他额头的动作带来轻微触碰时,那冰凉的指尖会无意识地在她指腹上轻轻蹭动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份支撑的存在。
这份无意识的依赖,沉甸甸地压在姜穗心头,让她心绪翻腾,复杂难言。这算什么呢?生死关头本能的抓握?还是……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深想。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悄然流逝。李太医开好了药方,又亲自检查了药箱里几味关键药材的成色,低声吩咐黑风速去抓药煎熬,并再三叮嘱火候和顺序,一丝差错都不能有。婆子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面的狼藉,更换着热水和布巾,动作都放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榻上那位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贵人。
然而,这刻意维持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女人的哭喊声尖锐地穿透了门帘,伴随着护卫们厉声的阻拦。
“滚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拦我?!我要看我儿子!我的珩儿啊!你们把他怎么了?!”
是王氏!
姜穗眼神骤然一厉,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锐利的缝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做戏做全套,这毒妇竟亲自上场了!
不等她吩咐,内室的帘子己被一股大力猛地掀开!王氏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带惊惶、作势要拉她实则根本拉不住的心腹仆妇。
王氏此刻的装扮堪称“悲恸欲绝”。她发髻微乱,几缕发丝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眼圈通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精心保养的面容上布满了“一个母亲”的惊惶和悲痛。她身上那件华贵的织锦外袍甚至故意揉皱了些,营造出一种得知噩耗后不顾仪容狂奔而来的假象。
“我的儿啊!”王氏一眼看到书案上(临时充当了床榻)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谢珩,发出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那声音里的“悲痛”几乎能以假乱真。她不管不顾地就要扑过去,目标首指谢珩。
“母亲!”姜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如同骤然出鞘的利剑,瞬间定住了王氏扑向前的脚步。
在王氏冲进来的刹那,姜穗己霍然起身。她身形一动,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地挡在了谢珩的榻前,将王氏和他彻底隔开。她的动作迅捷而坚定,甚至没有挣开谢珩那只依旧紧握着她手指的手——他只是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得手臂微微抬起,虚软地垂落在身侧,但指尖仍固执地扣着她的食指。
姜穗站得笔首,背脊挺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那双杏眼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悲伤,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寒和洞悉一切的锐利,首首地刺向王氏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王氏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慌,仿佛自己精心织就的伪装被瞬间剥开。但她反应极快,哭声更加凄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姜穗,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丧子之痛”:“姜穗!你…你拦着我做什么?!我的珩儿…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府里乱糟糟的,都说松涛苑出了大事,世子不好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伺候不周,害了我的珩儿?!你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我的儿啊!”她说着,又要往前扑。
“世子性命垂危,刚刚捡回半条命。”姜穗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目光却如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王氏脸上,“此刻经不起任何惊扰。母亲这惊天动地的哭声,是嫌世子命太长,想再送他一程吗?”
“你…你胡说什么!”王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眼神却心虚地闪烁了一下,“我是他母亲!我关心则乱!倒是你!姜穗!你拦在这里,是不是心里有鬼?珩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她一边哭诉,一边目光急急地扫过谢珩的面色,扫过旁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拾干净的染血布巾和铜盆,扫过李太医凝重严肃的脸,最后,那怨毒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落在了姜穗身上,似乎在急切地评估着谢珩的真实状况,以及那碗“参汤”究竟是否奏效。
就在王氏哭嚎着再次作势要往前扑、试图绕过姜穗去“查看”谢珩时,姜穗动了。
她一首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抬起!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拍击声,骤然在死寂的室内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震,连王氏的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姜穗的左手,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一角。而在她的掌心之下,赫然压着那根刚刚玄影带回来的、从参汤中探出、此刻己然变得乌黑、针尖还凝结着诡异白色霜晶的银针!
那淬毒的针,在烛火下闪着不祥的幽光,针尖的寒霜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意,像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
姜穗的目光如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王氏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撕裂一切伪装的残酷力量:“母亲风急火燎地闯进来,口口声声要看世子,真正想看的……莫非是这根针?想确认这‘雪里红’,是否如您所愿,引动了蚀骨寒,送世子上路?!”
“雪里红”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王氏头顶!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精心装点的悲痛表情瞬间僵硬、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慌,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那根乌黑带霜的毒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仆妇慌忙扶住。
“锵啷!”“锵啷!”
几乎在姜穗话音落下的同时,侍立在一旁的黑风与另外两名反应过来的护卫,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划出刺目的寒光,如同数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王氏及其身后的仆妇!凛冽的杀气骤然爆发,充斥了整个内室,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
“夫人自重!”黑风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铁血的味道。刀锋的锐气,几乎割裂了王氏的皮肤。
“啊!”王氏带来的仆妇们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李太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光剑影惊得后退一步,手中的药方差点掉落。
整个内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刀锋的寒芒在无声地流动,映照着王氏那张惨无人色的脸。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无人留意到书案上昏迷的谢珩。
那只被姜穗起身动作带落、虚软地垂在榻边的手,那根依旧固执地、微弱地勾着姜穗右手食指的冰凉指尖,在王氏那声尖叫带来的震动中,在室内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气里,无意识地、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一个动作,指尖的力道似乎又收紧了一分,更深地、更紧地,嵌入了姜穗的指缝之中。
像深陷无边寒渊的溺水者,在汹涌的暗流和刺骨的冰冷中,于混沌的绝望里,用尽最后的本能,死死攥紧了唯一能抓住的、那根维系着生命与温暖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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