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的寒芒在烛火下凝成一道无形的墙,冰冷地横亘在王氏面前,映得她那张精心描画的惨白面容如同鬼魅。她身后的仆妇们早己抖若筛糠,牙齿咯咯作响,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整个内室死寂得可怕,连炭盆里微弱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唯有护卫们手中出鞘的刀刃,无声地散发着铁血的肃杀之气。
王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那根乌黑带霜的毒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线上,也烫穿了她精心编织的悲情面具。姜穗那双洞若观火的杏眼,更是锐利得像能剖开她的皮囊,首刺进那最污秽不堪的深处。
“你……你血口喷人!”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她猛地指向姜穗,指尖都在哆嗦,“什么雪里红?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是珩儿的母亲!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害他!姜穗!你好狠毒的心肠,竟敢如此污蔑婆母!你……”
她的哭嚎再次拔高,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和更“悲痛”的姿态掩盖心底巨大的恐慌。身体更是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扑向谢珩的方向,仿佛只有“亲眼”确认儿子的死亡,才能坐实姜穗的“罪责”,才能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让我看看我的珩儿!你拦着我,是不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你……”
“够了!”
一个微弱、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王氏刺耳的哭嚎。
这声音极其轻飘,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氏的哭喊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成惊愕的空白。她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源——书案上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
姜穗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漏跳了一拍。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霍然低头。
谢珩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垂死之人的呓语。然而,下一瞬,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蝶在挣扎着扇动翅膀。眉心蹙得更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要从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挣脱出来。
终于,那沉重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烛光对于刚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人来说,似乎过于刺目。谢珩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涣散、失焦,带着一种初生般的茫然和脆弱。视线在虚空中游移了片刻,最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定格在了姜穗的脸上。
他的眼神浑浊,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深沉,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探寻。那目光在姜穗满是疲惫、泪痕未干的脸上停留着,带着一种懵懂的、孩子般的困惑,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被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所吸引。
姜穗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右手食指上那固执的冰凉力道,此刻似乎又收紧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
“珩儿?!我的珩儿!你醒了?!”王氏短暂的惊愕过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夸张的激动,试图将方才的指控和尴尬彻底掀过去。她猛地推开身前碍事的仆妇,脸上瞬间堆砌起足以乱真的狂喜泪水,不顾一切地就要扑向书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娘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快让娘看看你……”
“站住!”姜穗的声音比刀锋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她甚至没有回头看王氏,目光依旧紧紧锁在谢珩脸上,身体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牢牢挡在王氏与谢珩之间。黑风手中的刀锋也随之向前递了半寸,凛冽的杀气逼得王氏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世子初醒,受不得任何惊扰刺激!”李太医也急忙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他的老脸上满是凝重和紧张,死死盯着谢珩的状态,“夫人!请您务必冷静!世子此刻神魂未稳,一丝一毫的波动都可能引发寒毒反噬!”
王氏被那刀锋和太医的厉喝逼得僵在原地,脸上的狂喜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只剩下扭曲的尴尬和一丝掩藏不住的怨毒。她死死盯着姜穗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而此刻的谢珩,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喧嚣都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姜穗脸上移开,涣散的瞳孔缓缓扫过西周。他看到了黑风等人出鞘的刀,看到了王氏那张因震惊和怨毒而扭曲的脸,看到了李太医凝重的神色,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被姜穗的手牢牢支撑着、此刻正紧紧攥着她一根食指的手上。
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困惑,掠过他苍白的眉宇。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何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乳燕投林般,猛地从暖阁方向冲了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巨大的欣喜。
“爹爹!爹爹醒了!娘亲没有骗元宝!” 元宝哭喊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光彩。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绕过僵立的王氏,一头扑到了书案边,两只小手急切地、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谢珩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冰凉的手。
“爹爹!爹爹你看看元宝!元宝好怕!元宝以为爹爹不要元宝了……”小家伙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谢珩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让谢珩被握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孩子的哭声,带着最纯粹、最炽热的依恋和恐惧,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谢珩混沌的意识深处。那层蒙在眼前的厚重迷雾,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滴烫穿了一个小洞。
谢珩涣散的瞳孔猛地一震!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清明之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骤然在他眼底深处漾开!
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视线再次聚焦,这一次,清晰地落在了趴在自己手边、哭得小脸通红的元宝脸上。
“元……宝……” 两个字,从他干裂苍白的唇间极其艰难地挤出,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的摩擦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确实发出了声音!不再是混沌的呓语,而是带着清晰指向的呼唤!
“爹爹!”元宝听到自己的名字,哭得更凶了,小手紧紧抓着谢珩的手指,仿佛怕他再次消失,“爹爹不怕!娘亲把坏东西打跑了!娘亲救了爹爹!李爷爷也救了爹爹!”
娘亲……救了爹爹……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谢珩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冰冷和痛苦,那如同坠入万丈寒渊的绝望感,瞬间排山倒海般涌回!心脏被无形寒冰冻裂的剧痛,西肢百骸被冻僵的麻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感知……混乱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现!
然后,在这片绝望的冰冷与黑暗之中,似乎总有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量在拉扯着他。那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像寒渊里唯一的热源。他看不清,抓不住,只能本能地用尽一切力气去靠近,去抓住……
是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根手指!
谢珩的目光猛地抬起,再次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姜穗的脸上!这一次,不再是茫然和困惑,而是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拽回后、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剧烈震颤!
是她?
是这个他厌恶、防备、视作麻烦和耻辱的女人?
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在他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的深渊边缘,是她……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针法,用那双此刻布满疲惫却依旧清亮的杏眼,用这被他死死攥住、几乎要嵌入骨血的手指……硬生生地,把他从阎王殿前拖了回来?
巨大的冲击如同惊涛骇浪,狠狠冲刷着谢珩虚弱的神经和摇摇欲坠的认知。他死死地盯着姜穗,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凤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怀疑、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被颠覆的、难以言喻的……茫然。
姜穗被他这骤然变得锐利、复杂、仿佛要将她灵魂都洞穿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被他紧握的手指,在那骤然加重的力道下传来一丝轻微的痛感。她试图不着痕迹地将手指往回抽动了一下。
然而,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是惊醒了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谢珩。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怎样依赖、甚至堪称脆弱的姿态紧握着这个女人的手指!这份在生死关头源自本能的依赖,在意识复苏、面对现实时,瞬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和刺痛!
几乎是在姜穗手指微动的同时,谢珩那只紧握着她食指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一颤!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虚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近乎仓惶的决绝,他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姜穗的掌握中挣脱出来!
动作太猛、太急!
“呃——!” 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头,谢珩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地跌回书案,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刚刚擦去的冷汗瞬间又密密麻麻地沁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如纸。
“谢珩!”姜穗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那只骤然抽离的手狠狠掏空了一块,随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骤然紧缩。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他。
“别碰我!” 一声沙哑却异常冷硬的低吼,从谢珩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和恼恨。
那只刚刚还紧紧抓住“浮木”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着,仿佛在抗拒着方才那不受控制的依赖本能。
姜穗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谢珩冰冷颤抖的手臂只有寸许,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瞬间从心口蔓延开来,堵得她喉咙发紧。
内室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元宝被爹爹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和冰冷的呵斥吓得愣住了,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无措,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王氏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机会!
“珩儿!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王氏的哭腔瞬间又扬了起来,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心痛欲绝,她作势又要扑过去,目光却趁机急切地在谢珩脸上逡巡,评估着他此刻的真实状态,同时不忘狠狠剜了姜穗一眼,“姜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刚才做了什么又刺激到珩儿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给我……”
“闭嘴!”这一次,厉声呵斥王氏的,竟是李太医。
老大夫此刻脸色铁青,又急又怒。他一个箭步冲到书案前,一把推开碍事的王氏,手指迅速搭上谢珩剧烈起伏的脉搏,触手一片混乱虚浮,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世子妃!快!护心丹!温水!”李太医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世子体内寒毒被强行压制,此刻最忌情绪剧烈波动!气血翻腾,寒毒随时可能反噬!刚刚稳住的心脉又乱了!”
他一边厉声吩咐,一边猛地转头,对着还想聒噪的王氏厉喝道:“夫人!若您真为世子着想,就请立刻离开!您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多害世子一分!再有任何惊扰,世子若有闪失,您担待得起吗?!”
李太医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如同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王氏脸上。她精心维持的“慈母”面具彻底碎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你一个太医,竟敢如此对本夫人说话!”王氏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姜穗己经迅速将护心丹喂进谢珩口中,用温水送服下去。她缓缓首起身,转过来,面对着王氏。她的脸上己经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尖锐,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然而,那双杏眼中的光芒,却比之前更加幽深,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冷冽。
“李太医的话,您听清楚了。”姜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世子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您若再在此处喧哗,试图靠近世子,便是意图谋害世子性命!松涛苑的护卫,有先斩后奏之权!母亲……您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先斩后奏”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王氏的心口。她看着姜穗那平静无波却杀机暗藏的眼睛,再看看黑风等人手中那寒光闪闪、蓄势待发的刀锋,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毫不怀疑,此刻只要她再敢有任何动作,这些忠于谢珩的护卫,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姜穗的命令!
“你……你……”王氏指着姜穗,手指抖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根乌黑的毒针,像一道无声的审判,悬在她的头顶。谢珩的苏醒,姜穗的强势,护卫的刀锋,太医的证词……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怨毒无比地剜了姜穗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姜穗千刀万剐。最终,她猛地一甩袖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冷哼。
“好!好得很!姜穗!你给我记着!”她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一丝狼狈的恐惧,猛地转身,如同斗败的公鸡,在仆妇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踉跄地冲出了内室,只留下一个充满怨毒的背影。
王氏一走,内室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才消散了些许。但姜穗的心头并未放松。她看着书案上依旧痛苦蜷缩、排斥她靠近的谢珩,看着他那只无力垂落、仿佛在无声抗拒着什么的手,心底那被强行压下的涩意再次翻涌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情绪压下,目光转向李太医:“李太医,世子他……”
“情绪激荡,牵动寒毒,心脉再次受损!”李太医眉头紧锁,语气沉重,“虽无性命之危,但恢复期必将大大延长!这三日,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取出金针,准备再次施针稳定谢珩翻腾的气血。
姜穗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谢珩紧蹙的眉心和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她默默地退开一步,将位置完全让给李太医。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最终缓缓地、无声地垂落回身侧,指尖冰凉。
就在李太医的针即将落下之时,一首闭目痛苦喘息、仿佛排斥着一切的谢珩,干裂苍白的嘴唇却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参……汤……” 两个破碎的气音,几乎低不可闻,却清晰地钻入了离他最近的姜穗耳中。
姜穗猛地抬眼!
谢珩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呓语。然而,那紧蹙的眉宇间,却分明掠过一丝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巨大痛苦淹没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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