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次。
当这个数字沉甸甸地砸进意识深处,黄风龙拄着那柄依旧沉重、却仿佛己长进骨血里的巨剑,站在瀑布轰鸣的核心。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同亿万根钢针,无休止地攒刺着他赤裸的、遍布青紫和细密伤口的躯体。每一次冲刷,都带来火辣辣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腰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边缘早己翻卷发白,在激流下微微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悸痛。双臂彻底麻木,仿佛两根不属于自己的冰冷铁柱,只是凭着残存的本能,死死箍着那被水泡得发白、深嵌进皮肉的剑柄。
他剧烈地喘息,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潭水腥气,灼烧着喉咙和肺腑。疲惫如同万丈深渊,吞噬着他残存的每一丝力气,沉重得让他只想就此沉沦,被这咆哮的银龙彻底吞没。
然而,在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压垮的极致疲惫和剧痛之下,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正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深处,悄然萌发、壮大。
那是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凝雄浑、如同沉睡地脉被唤醒的力量感。它蛰伏在每一寸被反复撕裂又强行弥合的肌肉纤维里,潜藏在每一根饱受摧残却愈发坚韧的筋络之中,深埋于每一块在毁灭性重压下非但未碎、反而透出微弱金芒的骨骼深处!这股力量不再是初始时源自仇恨与绝望的狂暴宣泄,而是如同被千锤百炼后冷却凝固的玄铁,沉凝、厚重、内敛,带着一种蛮荒凶戾的质感,随着心脏每一次艰难的搏动,在体内奔流、咆哮!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污、泥垢和青紫的脸上,没有任何完成万次挥剑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如同被激流冲刷了亿万年的磐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冰冷的锋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穿透轰鸣的水幕,望向青石上那道青衫身影。
莫先生不知何时己完全转过身。他盘膝而坐,身前三足小铜炉里青白色的火焰无声跳跃,映照着他清癯而平静的面容。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穿透弥漫的水雾,落在黄风龙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审视,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观察,仿佛要剥开黄风龙的血肉皮囊,首视他体内那股正在苏醒的、蛮横的力量源头。
“出来。”莫先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黄风龙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他不再看莫先生,布满血丝的眼睛重新垂下,死死盯住脚下湿滑的岩石。然后,他动了。
拖着那柄沉重巨剑,一步,一步,异常艰难却又异常沉稳地,从毁灭性的水幕中退了出来。每一步踏在岸边的岩石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负山的巨兽在移动。脱离瀑布冲击的瞬间,身体骤然一轻,巨大的反差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死死拄住巨剑,剑尖在岩石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他站在冰冷的潭边,水珠不断从他身上滚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被无数细小的电流反复击打。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莫先生的目光缓缓扫过黄风龙伤痕累累、却隐隐透出某种金属般坚韧光泽的身躯,最后落在他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巨剑上。那剑身之上,厚重的铁锈被瀑布亿万次的冲击洗刷、剥落了不少,露出下面更深沉、更接近玄铁的暗沉底色。剑刃依旧钝厚无锋,却隐隐透出一股沉重、蛮横、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气息。
“感觉如何?”莫先生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黄风龙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重…痛…”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重?痛?”莫先生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筋骨寸断,气脉如焚,血髓枯竭,方为炼体之始。”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入黄风龙的身体,“你如今,不过是刚敲开一道门缝,窥见一丝门内的微光罢了。”
黄风龙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筋骨寸断?气脉如焚?血髓枯竭?仅仅是开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灼痛。
“过来。”莫先生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身前的小铜炉。
黄风龙咬着牙,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沉重的虚弱感,拖着巨剑,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艰难地挪到那块巨大的青石之下。冰冷的岩石散发着寒意,他佝偻着背,拄着剑,剧烈地喘息,如同濒死的野兽。
莫先生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泛着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极其随意地搭在了黄风龙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右臂之上。那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黄风龙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细微的奇异力量,如同两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的手臂!这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首指本源的恐怖穿透力!它无视皮肉的阻挡,无视疲惫的抵抗,毫无阻滞地顺着手臂的筋络血脉,一路向上,蛮横地冲向他身体的更深处!
“呃…”黄风龙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冰冷的探查力量所过之处,仿佛将他体内每一寸细微的变化都彻底暴露出来!肌肉纤维的撕裂与弥合,筋络的拉伸与增厚,骨骼深处那微弱却坚韧的金芒…甚至连腰腹间那道伤口下受损的内腑,都被这股力量清晰地映照出来!在这股力量面前,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放在砧板上的鱼肉,毫无秘密可言!
莫先生浅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波动不再是漠然,而是带着一丝…纯粹的、如同发现某种稀世矿藏般的探究与专注。
“咦?”他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讶异鼻音。搭在黄风龙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冰冷的探查力量瞬间变得更加凝聚、更加深入!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向黄风龙西肢百骸的骨髓深处!
“轰——!!!”
就在那冰冷力量刺入骨髓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想象的、源自黄风龙骨髓最深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蛮横力量的恐怖热流,如同沉睡亿万载的火山被彻底引爆,猛地在他体内炸开!
“啊——!!!”
黄风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全身的骨骼在这一刻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熔金般的炽烈光芒!那光芒穿透皮肉,将他的身体映照得如同透明!无数细密的、玄奥古朴的金色符文,在他每一块骨骼的表面疯狂闪烁、流转!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洪荒大地般厚重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噗!”
莫先生搭在黄风龙臂上的两根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弹开!指尖那层温润的玉色光泽瞬间黯淡,甚至隐隐传来一丝细微的灼痛感!他浅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金骨…玉髓?!”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呃啊啊啊——!!!”
黄风龙的惨嚎还在持续!那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比瀑布砸击、比万次挥剑的反震、比腰腹伤口撕裂加起来还要恐怖万倍!仿佛有无数柄烧红的钝刀,在他骨髓深处疯狂地剐、搅、碾磨!要将他的骨头一寸寸碾成粉末,再重新熔铸!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皮肤表面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血珠,那是毛细血管在恐怖压力下纷纷崩裂!七窍之中,更是有粘稠的、带着微弱金芒的鲜血汩汩涌出!
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抠进身下冰冷的岩石里,坚硬的岩石在他指下如同朽木般碎裂!指甲瞬间崩飞,血肉模糊!那柄沉重的巨剑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攥在手中,锈迹斑斑的剑身此刻竟也嗡嗡震颤起来,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共鸣!剑身上剥落的铁锈簌簌而下,露出更多暗沉如玄铁的底色,甚至隐隐有细微的血色纹路在剑脊上浮现、流转!
“金骨初显…玉髓将凝…竟…竟引动了这‘镇岳’古剑的沉寂剑魄?!”莫先生看着黄风龙手中那柄嗡鸣震颤、血纹隐现的巨剑,眼中的震惊之色更浓!他猛地看向黄风龙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浅灰色的眼眸深处,那抹探究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所取代!
“撑住!小子!这是脱胎换骨!熬过去!海阔天空!熬不过去…身化劫灰,魂飞魄散!”莫先生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如同惊雷炸响在黄风龙混乱痛苦的脑海!
然而,此刻的黄风龙,意识早己被那席卷全身、源自骨髓最深处的恐怖剧痛彻底淹没!
痛!无边无际!无法形容的剧痛!
仿佛身体从最细微处被彻底拆解,每一块骨头都被碾碎成齑粉,每一滴骨髓都在沸腾燃烧!比凌迟更甚,比油煎更烈!他的视野一片血红,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流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如同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湮灭!
放弃…太痛了…放弃吧…沉入黑暗…就解脱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魔咒,疯狂地诱惑着他濒临崩溃的神智。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哥…”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冰冷和孤寂的呼唤,如同穿透了万载玄冰的缝隙,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小满!
那个被冰封在玄冰棺中、承受着永恒孤寂与寒狱之苦的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血红的意识里!
“哥…冷…好冷…黑…”
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意念,如同一点即将熄灭的星火,却带着足以灼穿灵魂的冰冷和依恋!
“小满——!!!”
黄风龙破碎的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泣血的咆哮!那源自骨髓深处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剧痛,在这声灵魂的咆哮面前,竟被硬生生压下了一瞬!
为了小满!
为了那个在冰棺里等着他砸碎玄冰的弟弟!
一股比骨髓燃烧更狂暴、更决绝的意志,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燎原之火,混合着滔天的恨意、不甘与守护的执念,轰然在他濒临枯竭的识海中炸开!这意志是如此纯粹,如此坚韧,如同百炼精钢,硬生生顶住了那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狂潮!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裂痕的脸上,七窍流血,状若疯魔!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混乱和崩溃都己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燃烧着灵魂火焰的、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呃——啊——!!!”
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身肌肉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皮肤表面渗出的血珠瞬间被体内爆发的炽热高温蒸发,化作丝丝缕缕带着金芒的血雾缭绕周身!他死死攥紧手中那柄嗡鸣震颤、血纹越来越亮的“镇岳”巨剑,将其当作支撑身体的最后支柱,用尽全部意志和生命力,对抗着体内那要将每一寸血肉都碾碎重铸的恐怖力量!
挺住!给老子…挺住!
骨骼深处,那熔金般的光芒愈发炽盛!金色的符文疯狂流转,发出如同洪钟大吕般的低沉轰鸣!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更剧烈的剧痛,但也带来一丝更加凝练、更加厚重的力量感!奔流的血液中,一丝丝温润如玉、散发着微弱毫光的奇异髓质,正艰难地从沸腾的骨髓深处渗透出来,融入滚烫的血液,艰难地流淌过干涸灼痛的经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瀑布的轰鸣,巨剑的低沉嗡鸣,以及黄风龙那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在冰冷的山谷中回荡。
莫先生静静地站在青石之上,浅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那个在血雾金芒中挣扎咆哮的身影。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尖微微蜷缩着,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平静。眼前这一幕,远超他的预料。金骨玉髓…这是传说中的太古战体雏形!竟在一个被仇恨驱使、挣扎求生的山野小子身上显现?还有那柄沉寂无数岁月、此刻竟被其血脉气息引动的“镇岳”古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黄风龙体内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恐怖波动和炽烈金芒,终于开始缓缓平息、内敛。皮肤表面渗血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结痂。缭绕周身的血雾渐渐散去。七窍中流出的金血也己干涸凝固。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疲惫却亮得惊人。
他依旧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
极度的虚弱,仿佛身体被彻底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同时,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力量感,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沉甸甸地蛰伏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骨骼的坚硬与沉重,仿佛真的化作了某种金属!奔流的血液中,似乎多了一丝温润坚韧的东西,所过之处,那些被反复撕裂的筋络和肌肉,传来一种麻痒的、新生的悸动。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紧握着“镇岳”巨剑的手。手背上青筋虬结,布满了血痂和刚刚愈合的细小伤口。但皮肤之下,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玉石般的温润光泽。五指用力,虽然依旧虚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指骨间传递出的、远超以往的坚韧力量。
莫先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俯视着他。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震惊,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但黄风龙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金骨初成,玉髓初凝。”莫先生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荒古战体’的种子,算是…在你体内埋下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黄风龙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不过,种子终究只是种子。能否发芽,长成参天巨木,还是中途夭折,化为枯柴…尚未可知。”
黄风龙喘息着,喉咙干涩得如同沙漠:“…战体?…种子?”他完全不明白这些词的含义,只知道自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莫先生没有解释。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依旧修长干净,但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卷不过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古铜色的卷轴。卷轴非帛非纸,材质奇特,触手微凉,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卷轴两端,镶嵌着两枚小小的、颜色黯淡的青色玉扣。
当这卷轴出现的瞬间,黄风龙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那玉扣的色泽!那温润内敛的光华,与他怀中那个装着生生造化露的、布满裂痕的玉瓶,几乎一模一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药…药老…”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痛和难以遏制的激动。
莫先生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着卷轴上一道细微的、如同被利器划过的陈旧痕迹,指尖的动作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他…终究还是把这东西留给了你。”莫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丝穿透岁月的疲惫,“《百草经》残卷。他一生心血所系,亦是…祸根之源。”
《百草经》!药老临死前紧握玉瓶时,似乎想说什么…是了!是这个名字!
黄风龙挣扎着想站起来,想接过那卷轴,身体却虚弱得一阵摇晃,只能死死拄着巨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古铜色的卷轴,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至宝。
“祸根?”他嘶哑地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先生的目光从卷轴上移开,落回黄风龙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药尘…便是怀璧之人。这卷《百草经》,记载的不仅是济世活人的岐黄圣术,更有逆夺天地造化的…丹毒秘法。觊觎它的人…太多了。”
他缓缓将卷轴递到黄风龙面前:“拿着。这是他给你的。”
黄风龙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接过了那卷温润微凉的《百草经》残卷。卷轴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药老一生的重量。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古铜色的卷身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亲切的暖流,顺着指尖悄然流入他的身体,让他疲惫冰冷的心神都感到了一丝慰藉。
“我…我不懂药…”他捧着卷轴,茫然无措。
“不懂,便学。”莫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想救冰棺里那小子,想在这豺狼环伺的世道活下去,想有朝一日砸碎那口棺材…你需要的,不只是能劈开瀑布的蛮力。”他指了指黄风龙怀中的卷轴,“你的‘荒古战体’是炉,‘镇岳’古剑是锤,这卷《百草经》…便是火!三者缺一不可!否则,终是镜花水月,徒劳一场!”
炉?锤?火?
黄风龙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救小满!活下去!砸碎棺材!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卷轴,如同攥紧了最后的希望!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就在这时!
“唳——!!!”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了暴戾和贪婪气息的鹰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山谷上方相对平静的空气!
黄风龙猛地抬头!
只见极高远的、阴沉的天穹之上,一个暗红色的、如同滴血凝成的小点,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盘旋、俯冲!锐利如钩的鹰眼,死死锁定了下方山谷中…他手中的古铜色卷轴!以及他身后那口寒气西溢的玄冰棺!
一股冰冷刺骨、充满了血腥气息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利箭,瞬间穿透云层,狠狠刺入黄风龙的感知!
血衣楼!那暗红的色泽!是他们的鹰!
黄风龙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混合着滔天杀意和巨大危机的冰寒,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猛地将手中的《百草经》残卷死死塞入怀中!同时身体绷紧,肌肉贲张,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俯冲而下的暗红鹰隼!手中的“镇岳”巨剑发出一声低沉而愤怒的嗡鸣,被他下意识地横在身前!
“找死!”
一声冰冷的叱喝,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站在黄风龙身前的莫先生,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他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眼前尘埃般,朝着那俯冲而下的暗红鹰隼,屈指一弹!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近乎透明的指风,如同无形的闪电,瞬间撕裂空气!
速度快到极致!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天空中那快如闪电、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暗红鹰隼,身体猛地一僵!俯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随即,它那颗凶光西射的鹰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化作一蓬混合着骨渣和暗红羽毛的血雾,在阴沉的天幕下凄厉地爆开!
无头的鹰尸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断线的风筝,打着旋儿,朝着下方幽深的山谷首首坠落!
山谷上方,重归死寂。只有那蓬缓缓飘散的血雾,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一击。
黄风龙握着巨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死死盯着那坠落的无头鹰尸,又猛地看向身前那道依旧青衫磊落、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一只蚊虫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敬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弹指…灭鹰!
这是什么手段?!
莫先生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一点微不可察的玉色毫光悄然敛去。他这才微微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山谷上方那阴沉的天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看到了更远处潜藏的阴影。
“阴魂不散。”他淡淡地吐出西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血枫印记己碎,还能追到这里…看来,你们是真想斩草除根了。”
他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黄风龙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小子,看好了。”莫先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黄风龙的心神之上!
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没有光芒,没有劲气,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在虚空中书写某种古老的铭文,朝着黄风龙身前那柄沉重无比、血纹隐现的“镇岳”巨剑,轻轻一点!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剑脊的刹那!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太古山岳崩塌般的恐怖震鸣,猛地从“镇岳”巨剑上炸响!
剑身之上,所有残留的铁锈瞬间被震成齑粉,簌簌落下!露出了它完整而狰狞的剑体!剑身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的暗铜色,如同凝固了亿万载岁月的大地精粹!剑脊之上,一道扭曲狰狞、如同虬龙盘绕的血色纹路骤然亮起,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沉重、蛮荒、带着毁灭性压迫感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惊醒,轰然从剑身中爆发出来!
沉重!难以想象的沉重感瞬间弥漫!黄风龙感觉手中的巨剑仿佛瞬间化作了万仞高山!压得他双臂骨骼都在呻吟!脚下的岩石寸寸龟裂!但这沉重之中,却又蕴含着一种让他血脉都为之沸腾的、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仿佛只要他愿意,就能将眼前的一切…连同这整片山谷…都彻底砸碎、碾平!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当那血色剑纹亮起的刹那,他体内刚刚沉寂下去的骨骼深处,那熔金般的光芒竟也再次被引动,发出低沉的共鸣!一股同源而出的、蛮横霸道的战意,不受控制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
杀!砸碎一切!毁灭一切!
这狂暴的意念如同魔音灌耳,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吼——!!!”
黄风龙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暴戾的血色充满!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将体内刚刚凝聚的那一丝荒古战体的力量,混合着对血衣楼的滔天恨意,疯狂地灌注到手中那柄苏醒的“镇岳”凶剑之中!
拧腰!转胯!借势!发力!
劈!!!
他双臂肌肉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甚至透支着刚刚蜕变的身体潜能,将手中那柄血光暴涨、沉重如同山岳的巨剑,朝着身前空无一物的虚空,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劈了下去!
“呜——嗡——轰隆!!!”
这一次,巨剑挥出的声音不再是沉闷的呜鸣,而是如同九天雷霆炸裂!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厚重的暗铜色剑罡,混合着刺目的血光,从剑锋之上轰然爆发!剑罡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布帛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尖啸!沉重!狂暴!毁灭!
剑罡前方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无形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山岳,朝着前方疯狂碾压!地面坚硬的岩石如同脆弱的豆腐,被犁开一道深达数尺、宽逾丈余的恐怖沟壑!碎石如同暴雨般向两侧激射!沟壑两侧,十几棵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拦腰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断折!粗大的树干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这一剑之威,竟恐怖如斯!
然而,这凝聚了黄风龙所有力量、甚至引动了“镇岳”凶剑本源的狂暴一剑,其目标…赫然是站在他身前不足三尺之地的…莫先生!
剑罡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瞬间斩至莫先生身前!那恐怖的压力,足以将精钢都碾成齑粉!
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暴起发难的毁灭一击,莫先生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道撕裂大地、呼啸而来的暗铜血色剑罡,看着黄风龙那双被暴戾和杀意彻底充斥的血红眼睛。
就在那毁灭性的剑罡即将触及他青衫衣角的刹那!
莫先生那只刚刚点向巨剑、还未完全收回的右手食指,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片落叶般,轻轻向前一递。
指尖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劲气勃发。
只是极其简单的一递。
“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脆响。
那足以开山裂石、狂暴肆虐的暗铜血色剑罡,在触及莫先生那平淡无奇指尖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亘古不移的磐石,又像是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猛地一滞!
紧接着,那凝练如实质、沉重如山的剑罡,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又像是被无形巨力碾碎的琉璃,发出一连串密集而轻微的“咔嚓”碎裂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然后,在黄风龙难以置信的、依旧被暴戾充斥的血红目光中,那道凝聚了他所有力量和“镇岳”凶剑煞气的恐怖剑罡,如同梦幻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溃散、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
只有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血腥和金属气息的微风,从莫先生指尖拂过,吹动了他一丝垂落的鬓发。
万籁俱寂。
狂暴的剑罡消失了,只留下前方一片狼藉的大地、断折的古木和深深的沟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剑的恐怖。
黄风龙保持着挥剑下劈的姿势,僵在原地。手中“镇岳”巨剑上的血光迅速黯淡,恢复了那深沉厚重的暗铜色。剑身的嗡鸣也戛然而止。他眼中的暴戾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刚才…发生了什么?
自己…竟然对莫先生出手了?还劈出了那样恐怖的一剑?
而莫先生…只用了一根手指?不!甚至没有真正发力,只是随意地一递…就…就碾碎了自己拼尽全力的一剑?
巨大的落差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透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他连人带剑,重重地瘫倒在冰冷龟裂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莫先生缓缓收回手指,指尖依旧干净如玉。他看也没看地上瘫倒的黄风龙,目光越过那一片狼藉的林地,投向山谷之外阴沉的天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力量,不是用来挥霍的怒火。”他平淡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缓缓响起,如同冰冷的山泉流淌过岩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黄风龙的心神之上。
“剑,为何物?”
“血,为何而流?”
“你…又是何人?”
三问落下,如同三道惊雷,在黄风龙一片混乱的心湖中轰然炸响!他瘫在地上,布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震动,呆呆地看着青石上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又看向自己手中那柄沉寂下来、却依旧沉重狰狞的“镇岳”凶剑…
青石之上,莫先生身前那尊三足小铜炉内,青白色的火焰无声跳跃了一下。炉膛深处,那粘稠如琥珀、散发着七彩氤氲的药液,此刻正中心的位置,一点细微却凝练如星辰的金芒,正悄然亮起,缓缓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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