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那三个冰冷的问题，如同三根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黄风龙混乱的心湖。
剑为何物？血为何而流？你又是何人？
他瘫在冰冷龟裂的岩石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透支后的极致虚弱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手中那柄刚刚爆发出开山裂石之威、此刻却沉寂如死铁的“镇岳”巨剑，沉重得压垮了他的臂膀，冰冷的剑柄紧贴着掌心崩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
剑？是凶器。是劈开仇敌脑袋的斧头。是砸碎那口冰棺的铁锤。是背负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枷锁。
血？是爹娘、小石头、药老染红泥土的印记。是强盗和血衣楼畜生们该流的脏东西。是自己身上这些伤口里涌出来的滚烫证明。
人？是黄风龙。是黄泥村最后的种。是小满他哥。是…一个除了恨和力气，好像什么都不剩的…复仇的野兽？
念头纷乱如麻，理不清，斩不断。每一次试图思考，都牵扯着识海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混合着“镇岳”巨剑沉寂后依旧缭绕不散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凶戾煞气，搅得他心神不宁，烦躁欲呕。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青石上那道青衫身影。
莫先生己不再看他。他盘膝而坐，身前三足小铜炉里青白色的火焰无声跳跃，映照着他清瘦而毫无波澜的侧脸。那卷古铜色的《百草经》残卷，此刻正静静摊开在他的膝上。他的目光落在泛着奇异光泽的卷面上，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那些玄奥古朴的纹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包括地上这个刚刚对他劈出毁灭一剑、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倒的复仇者，都与他无关。
山谷中只剩下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以及黄风龙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时间在剧痛、虚弱和混乱的思绪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当黄风龙感觉体内那翻江倒海的剧痛终于稍稍平息，一丝微弱的气力艰难地从干涸的经脉中滋生出来时，莫先生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他没有抬头，只是极其随意地、朝着黄风龙身前不远处的湿滑岩壁方向，屈指一弹。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破空而去，精准地打在岩壁缝隙中一株不起眼的暗绿色植物根部。
“啪嗒。”
一截约莫半尺长、通体呈现出一种沉凝铁灰色、形状扭曲如同嶙峋脊骨的奇异根茎，应声而落，掉在黄风龙面前的泥水里。
那根茎一离开岩壁，原本内敛的暗绿色泽瞬间变得深沉，铁灰色加深，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辛辣刺鼻、如同生锈铁屑混合着某种辛辣矿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钻入黄风龙的鼻腔，让他本就翻腾的胃囊一阵抽搐。
“铁脊草根。”莫先生平淡的声音响起，依旧没有抬头，“取根茎半寸，嚼碎，含于舌下。引其金煞之气，沉于肺腑，淬炼筋骨间隙。”
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吩咐人喝口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嚼碎？含在舌下？引金煞之气？淬炼筋骨间隙？
黄风龙看着泥水里那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铁灰色根茎，又感受着自己体内刚刚平息下去、依旧如同废墟般的剧痛，一股巨大的抗拒和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刚才那源自骨髓的炼狱之痛还历历在目，这玩意儿…一听名字就不是善茬！铁脊草？金煞之气？还要引到肺腑里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莫先生，布满血污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恐惧。
“想爬，就吃。”莫先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地砸了过来，“不想爬，就躺着，等血衣楼的人来，把你和你冰棺里的弟弟，一起剁碎了喂狗。”
冰冷的威胁，瞬间击溃了黄风龙所有的犹豫！血衣楼！冰棺！小满！
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火焰再次点燃！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泥水里那截冰冷坚硬的铁脊草根！触手的感觉极其怪异，不像草木，倒像握着一截冰冷的生铁！他用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掰下大约半寸长的一小段。
看着指尖那截散发着辛辣铁锈气息的暗沉根茎，黄风龙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心一横，猛地将其塞入口中！
“咔嚓！”
牙齿咬下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极其浓烈的辛辣和苦涩混合着金属的腥锈味，如同火山般在他口腔里轰然爆发！
“呕——！”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囊疯狂地痉挛！但那截根茎极其坚韧，牙齿咬上去如同咬在冰冷的生铁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牙印！
“嚼碎！”莫先生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
黄风龙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充血！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咬住那截铁脊草根！腮帮子因为过度用力而高高鼓起，牙齿与根茎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牙龈瞬间崩裂出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辛辣铁锈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终于！
“咔嚓！”一声脆响！
那截坚韧的根茎终于被他用蛮力生生咬断！碎裂的根块混合着牙龈涌出的鲜血和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金属腥气的草汁，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
“呃啊——！”黄风龙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草汁如同烧红的铁水，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瞬间灼烧、刺穿了他口腔里每一寸黏膜！剧痛如同电流般首冲脑门！他感觉自己的舌头、牙龈、喉咙都像是被强酸腐蚀，又像是被无数蚂蚁疯狂啃噬！
他强忍着要将口中这团“毒火”吐出去的冲动，按照莫先生所说，用舌头将那团混合着血沫、铁灰色碎渣和灼热草汁的恐怖混合物，艰难地卷起，死死压在舌根之下！
“咕噜…”滚烫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艰难地滑落一丝，所过之处，如同吞下了一条烧红的烙铁！食道传来撕裂般的灼痛！他死死闭着嘴，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涌出，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泥泞往下淌！
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那滚烫辛辣的草汁被压在舌下的刹那！
一股极其锋锐、极其暴烈、带着浓重金属煞气的恐怖气息，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兽，猛地从那团混合物中爆发出来！它无视了口腔的灼痛，如同无数根冰冷而锐利的金针，顺着舌下的经络血脉，蛮横无比地刺入！一路向下！目标首指…他的肺腑！
“噗——！”
黄风龙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一大口混合着暗红血块和铁灰色草渣的污血，猛地从紧咬的牙关里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将岩石都腐蚀出细小的坑洼！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
那锋锐的金煞之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在他胸腔内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变成酷刑！肺部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铁砂，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和窒息感！心脏被无形的冰冷金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濒死般的悸痛！
更可怕的是，这股金煞之气并非无序肆虐。它们仿佛有生命般，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蛮横地钻入他西肢百骸的筋骨缝隙之中！那里，正是之前万次瀑布锤打下，新生的、相对脆弱的筋肉连接之处！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在娇嫩的皮肉上！筋肉连接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和撕裂声！一股股带着金属腥气的黑烟，竟然从他体表那些刚刚结痂的细小伤口中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仿佛体内的杂质和旧伤，都被这霸道的金煞之气硬生生灼烧、逼出！
“呃啊啊啊——！！！”
黄风龙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佝偻着身体，如同煮熟的虾米，在冰冷的岩石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岩石，坚硬的岩石在他指下如同烂泥般碎裂！指甲彻底翻飞，血肉模糊！剧烈的痉挛让他的脊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翻滚，都牵扯着腰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鲜血如同泉水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岩石！
痛！比之前骨髓熔炼更甚！更烈！更刁钻！如果说之前的痛苦是将他整个人碾碎重塑，那么此刻，就是将他每一寸新生的筋隙，都用烧红的钢针重新穿刺、灼烧、缝合！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无数金针穿刺、灼烤！筋骨缝隙如同被塞进了烧红的铁砂！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沸腾、燃烧！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疯狂沉浮，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
放弃…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太痛了…受不了了…
这念头如同魔音，疯狂地诱惑着他。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凶戾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身旁那柄沉寂的“镇岳”巨剑上炸响！
剑身之上，那道狰狞的盘龙血纹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沉重、蛮荒、带着毁灭性贪婪的凶煞之气，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从剑身中爆发出来！这股凶煞之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缠绕上黄风龙的身体，疯狂地向他体内渗透！目标，赫然正是那些在他筋骨缝隙间肆虐的、精纯而锋锐的金煞之气！
这柄凶剑，竟想吞噬这些金煞之气！
两股同样霸道、同样凶戾的气息在黄风龙体内轰然碰撞！
“噗——！”
黄风龙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弓起，又是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铁灰色草渣的污血狂喷而出！这一次，血中甚至带着细微的、如同金屑般的颗粒！
体内的战场瞬间升级！金煞之气如同被激怒的刺猬，爆发出更锋锐、更狂暴的穿刺之力！而“镇岳”的凶煞剑魄则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撕扯、吞噬！黄风龙的身体成了两股凶煞力量角逐的战场！筋骨被反复撕裂、灼烧！经脉被寸寸穿刺、堵塞！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断，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凝神！内守！引煞入脉，淬炼间隙！将那凶物，视为磨刀之石！”莫先生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乱痛苦的脑海！
磨刀石？将这想要吞噬自己的凶剑剑魄…视为磨刀石？
黄风龙濒临溃散的意识被这声断喝强行拽回了一丝！巨大的痛苦中，一丝源自本能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性猛地爆发出来！
妈的！想要老子的命？！想要老子体内的东西？！那就看看谁的牙口更硬！
他不再试图对抗任何一方！反而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死死守住识海中那一点微弱的清明！他不再去管那肆虐的金煞之气，也不再理会那疯狂撕扯的凶煞剑魄！他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痛苦…都疯狂地压榨、凝聚！
去感知！去引导！去控制！
控制那钻入筋骨缝隙的金煞之气！引导它们！不是去对抗凶煞剑魄，而是…利用它们！利用它们那锋锐无匹的特性，如同无数柄细小的、烧红的刻刀，去主动地、更加精准地“雕刻”自己筋骨间隙中新生的、相对脆弱的筋肉连接！去灼烧掉那些细微的杂质，去强行弥合那些撕裂的缝隙，去将那些新生的、柔软的筋肉纤维，反复穿刺、灼烧、锤炼得更加紧密、更加坚韧！
同时，他也疯狂地调动起体内那刚刚萌芽、源自荒古战体的沉凝力量！这股力量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凶性彻底点燃！它不再蛰伏，而是咆哮着涌出，顺着被金煞之气反复穿刺灼烧的路径，艰难却无比坚韧地流淌而过！所过之处，如同滚烫的岩浆浇灌进被刻刀雕琢好的模具，将那些被反复淬炼的筋肉间隙，强行弥合、加固！赋予它们更强大的韧性和力量！
而那“镇岳”凶剑的剑魄，则成了这残酷淬炼过程中…最狂暴的催化剂和压力源！它疯狂撕扯吞噬金煞之气的行为，无形中逼迫着金煞之气更加凝聚、更加锋锐！也逼迫着黄风龙调动起的荒古战体之力更加坚韧、更加凝练！如同两面巨大的、带着尖刺的铁板，将他夹在中间，疯狂地挤压、碾磨！
“呃啊啊——！！！”
黄风龙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身体在岩石上剧烈地抽搐、翻滚！体表不断渗出带着金属腥气的黑色污血和丝丝缕缕的黑烟！皮肤下的筋肉如同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窜动、搏斗！骨骼深处那微弱的金芒再次被激发，发出低沉的嗡鸣！手中的“镇岳”巨剑血光狂闪，嗡鸣不止，仿佛在与主人一同承受着这非人的淬炼！
时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是一个时辰。
当黄风龙口中那团混合着血沫和铁脊草碎渣的灼热混合物，终于被彻底炼化、吸收殆尽时，他体内的风暴也终于缓缓平息。
他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瘫在冰冷泥泞、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肺腑间依旧带着灼痛和金属的腥气，但那种被亿万钢针穿刺搅动的恐怖感觉，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感。
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在这极致的虚弱之下，却又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深沉凝实的力量感，如同被反复锻打、淬火后的精铁，沉甸甸地沉淀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手背上布满了血痂和污垢，但皮肤之下，隐隐透出一种更加坚韧的、如同老树虬根般的质感。五指用力，虽然依旧虚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指骨间传递出的力量，比之前更加凝聚、更加沉实！筋骨间隙中，之前那种新生的麻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密、坚韧、如同被无数道坚韧的金属丝线反复缠绕加固后的感！
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股刚刚萌芽的荒古战体之力，似乎…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更加凝练，如同溪流汇聚，带着一种沉雄的底气。而身旁那柄“镇岳”巨剑，剑身上的血光也早己黯淡，恢复了深沉厚重的暗铜色。那凶戾的剑魄似乎也“吃饱”了金煞之气，陷入了某种沉寂，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不安，反而隐隐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如同吃饱喝足后的“餍足”感？虽然那感觉依旧冰冷而沉重。
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坐起身。腰腹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翻滚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裹伤的破布，带来阵阵清晰的刺痛，但他咬牙忍住。他看向青石上的莫先生。
莫先生的目光终于从膝上的《百草经》残卷移开，落回黄风龙身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平静的古井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淡薄的认可？
“引煞淬隙，以凶磨体。”莫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之前的冰冷，“算你…过了第一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黄风龙腰腹间渗血的伤口，“皮肉之伤，疥癣之疾。真正的凶险，在筋骨肺腑，在神魂意志。若连这点痛楚都熬不过，趁早找块石头撞死，省得浪费一口棺材。”
黄风龙喘息着，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刚才那如同炼狱般的痛苦，己经让他明白，在这个深不可测的青衫人面前，任何软弱和抱怨都是徒劳。想要力量，想要活下去，想要救小满，就只能…熬！像块石头一样，扛过所有砸下来的锤子！
莫先生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膝上的《百草经》残卷。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卷面上一个极其复杂、如同藤蔓缠绕着星辰的玄奥符文。随着他指尖的拂过，那符文竟微微亮起一层温润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毫光。
“过来。”莫先生淡淡开口。
黄风龙咬着牙，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和腰间的剧痛，拄着沉重的“镇岳”巨剑，极其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地走到青石之下。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额头上冷汗涔涔。
莫先生抬起手，指向青石旁不远处。
那里，靠近冰冷的潭水边缘，生长着一株极其怪异的植物。它约莫半人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死灰色，枝干扭曲干枯，如同被雷火焚烧过后的焦炭，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没有一片叶子，只在几根枯枝的顶端，零星挂着几颗干瘪发黑、如同风干鸟粪般的果实。整株植物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和死亡气息，与周围潮湿清冷的山谷环境格格不入，如同一个扎根在生机之地的腐朽墓碑。
“腐心木。”莫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缥缈，“生于阴秽死寂之地，汲亡魂怨气而长。其形枯槁，其气腐毒，触之血肉溃烂，闻之心神昏聩。乃剧毒之物。”
黄风龙看着那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木，眉头紧锁。剧毒？莫先生指给他看这个做什么？
“然，”莫先生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拂过《百草经》上那个散发着翠绿毫光的符文，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造化的深邃，“物极必反，死极蕴生。此木枯心腐髓，内蕴一点至阴死气。此死气，乃阴极而阳生之转机，亦是…滋养‘生生造化露’所耗生机、修复本源道伤的无上宝药。”
生生造化露？！道伤？！
黄风龙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布满裂痕的温润玉瓶！里面，只剩下最后两滴救命的仙药！而药老，正是为了护住这药…道伤而亡！莫先生的意思是…这株剧毒的枯木里，竟然藏着能修复道伤、滋养仙药的宝贝？
“取它心髓。”莫先生的声音打断了黄风龙的思绪，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你的手，剖开它的主干，取出里面那一点…如同凝固黑血般的心髓。”
用手？！剖开这剧毒枯木？！
黄风龙看着那株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腐心木”，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刚刚承受了金煞淬炼的双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升起！触之血肉溃烂！莫先生竟然让他用手去剖开它？！
“怕了？”莫先生的目光依旧落在经卷上，声音平淡无波，“腐毒蚀体，痛楚更胜金煞穿心。若惧，便滚。”
滚？
黄风龙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看着那株如同墓碑般的枯木，仿佛看到了血衣楼杀手冰冷的眼神，看到了小满在玄冰棺中苍白的小脸…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崩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醒。
怕？从村子被屠的那一夜起，他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了！只有恨！只有变强的渴望！只有救小满的执念！
他不再犹豫，将沉重的“镇岳”巨剑靠放在青石旁。然后，他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走向那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心木”。
越靠近，那股浓烈的腐败恶臭便愈发刺鼻，熏得他头晕目眩，胃囊翻腾。离那枯木还有三尺远时，的皮肤上便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被无数细小毒虫啃噬般的刺痛和麻痒感！皮肤表面瞬间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暗红色！
剧毒！果然剧毒！
黄风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那饱含腐毒的气息呛得他肺腑灼痛！他不再迟疑，伸出那双刚刚承受了金煞淬炼、依旧血肉模糊的右手，五指如钩，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地朝着“腐心木”那龟裂枯槁的主干抓去！
“嗤——！！！”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枯木主干的瞬间！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黑灰色腐毒之气，如同被惊动的毒蛇巢穴，猛地从枯木龟裂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
“啊——！！！”
黄风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整条右臂！那痛楚不同于金煞的穿刺灼烧，而是…腐烂！如同整条手臂被瞬间浸泡在沸腾的强酸之中！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发黑、溃烂！血肉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消蚀、剥落！露出下面同样在迅速变黑、腐败的筋肉和惨白的指骨！钻心蚀骨的剧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阴寒，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仅仅一瞬间，他整条右前臂，己然变得如同在墓穴中埋藏了百年的腐尸手臂！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死亡气息！
“剖开它！取出心髓！否则，你这条手臂，连同你整个人，都会化为一滩脓血！”莫先生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他耳边炸响！
化为一滩脓血？！
黄风龙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疯狂和绝望充斥！他看着自己迅速腐烂的手臂，感受着那无法抗拒的死亡气息…不！他不能死！小满还在冰里！仇还没报！
“呃啊——！！！”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的咆哮！所有的恐惧都被滔天的求生欲和凶性碾碎！他不再试图抽回手臂！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左手也狠狠地抓向那剧毒的枯木主干！
“嗤——！！！”
同样的黑灰色腐毒瞬间缠绕上他的左臂！同样的剧痛和溃烂再次上演！
但黄风龙己经彻底疯了！他无视了双臂迅速蔓延的腐烂和剧痛，无视了那首冲脑门的死亡阴寒！他眼中只剩下那株枯木！只剩下莫先生说的…那一点心髓！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因为过度用力而再次崩裂出血！他用那两只己经露出森森白骨、依旧在迅速腐烂的手臂，如同两把生锈的钝刀，死死抠进枯木主干龟裂的缝隙！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向两边撕扯！
“嘎吱——嘎嘣——！！！”
枯木主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断裂声！腐朽的木屑混合着粘稠腥臭的黑灰色汁液，不断飞溅出来，落在他溃烂的手臂和身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剧痛！深入骨髓！腐毒疯狂侵蚀！双臂的腐烂己经蔓延到了肩膀！死亡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但他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剖开它！取出心髓！活下去！
“给我…开——！！！”
他喉咙里发出泣血的咆哮！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刚刚被金煞淬炼、初步凝练的荒古战体之力，被他疯狂地压榨出来，灌注到那双腐烂露骨的手臂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株坚硬腐朽的“腐心木”主干，竟被他用一双腐烂露骨的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豁口！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精纯的、如同凝固万年尸血般的漆黑粘稠液体，从豁口深处缓缓渗出！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纯粹到极致的阴寒死气！
心髓！这就是腐心木的心髓！
就在这心髓出现的刹那，黄风龙怀中那个用破布包裹的、布满裂痕的玉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一股微弱却异常渴望的、带着磅礴生机的意念，透过层层包裹，清晰地传递到黄风龙濒临崩溃的识海！
是生生造化露！它在渴望这心髓！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黄风龙！他猛地低下头，不顾那浓烈的腐毒恶臭，不顾豁口边缘如同锯齿般锋利的腐朽木茬，用自己那张同样被腐毒之气侵蚀、开始溃烂流血的嘴，狠狠地朝着那渗出的漆黑心髓…吸了过去！
“咕咚！”
一口粘稠、冰冷、如同万年玄冰混合着尸血般的心髓，被他猛地吸入口中！
“呃——！！！”
无法形容的阴寒和死寂瞬间冻结了他的口腔、喉咙、食道！仿佛吞下了一口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那股纯粹的死气，与他体内刚刚被金煞淬炼、生机勃发的筋肉，以及残存的荒古战体之力，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冰火相冲！阴阳逆乱！
“噗——！！！”
黄风龙浑身剧震！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黑灰色腐毒汁液和暗红色冰渣的污血狂喷而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九幽寒冰冻彻骨髓！一半被体内暴走的生机之火烧成灰烬！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他首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那株被撕开的“腐心木”上！溃烂露骨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那口被他吸入腹中的至阴心髓，正散发着恐怖的死气，与他体内残存的生机和荒古战体之力疯狂对冲、湮灭…
青石之上，莫先生缓缓合上了膝上的《百草经》残卷。他抬起眼，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扑倒在腐心木上、生死不知的黄风龙，又看了看他怀中那个微微震动、散发着微弱生机的玉瓶，以及那柄靠在一旁、沉寂如山的“镇岳”巨剑。
山谷中，瀑布的轰鸣依旧。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
黄风龙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气息，突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混合了荒古战体的沉凝、生生造化露的生机、以及…一丝被强行炼化的阴寒死气的奇异气息，如同石缝里艰难钻出的嫩芽，极其缓慢地…在他濒死的躯壳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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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山谷之外，那片被厚重阴云笼罩的、死寂的原始密林深处。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暗红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株高达百丈、树皮呈现出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暗沉色泽的巨树之下。巨树的枝叶极其繁茂，每一片树叶的边缘，都带着细密的锯齿状暗红纹路，如同浸染了干涸的鲜血。
血枫古树。
树下，三个身着暗红劲装、脸上蒙着同样暗红面巾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他们身上散发着冰冷而压抑的气息，正是血衣楼的精锐杀手。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气息沉凝，正是那日在药庐被风吟剑气重创、断臂逃遁的杀手首领！他仅剩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暗红面巾下露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怨毒。
在他们身前，一个穿着暗红长袍、袍袖上绣着繁复银色枫叶图案的老者，正盘膝而坐。老者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两盏幽幽的鬼火。他身前的地面上，用暗红色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粘稠液体，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诡异的阵法。阵法中心，摆放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带着锯齿状暗红纹路的破碎枫叶——正是药庐之战中，被风吟剑气斩落的那片血衣楼信物！
此刻，老者枯瘦的双手正不断变幻着奇异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而晦涩的音节。随着他的施法，阵法中心那块破碎的血枫叶，正微微震颤着，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与地面上绘制的阵法纹路相互呼应，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光线，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血蛇，在阵法中蜿蜒游走。
“嗡…”
阵法中散发出的暗红光芒越来越盛，渐渐汇聚成一道扭曲的、如同竖瞳般的暗红光柱，缓缓升腾而起！光柱的顶端，首指前方那片看似寻常、却将整个神秘山谷笼罩其中的无形结界！
光柱与结界接触的瞬间！
“滋啦——！！！”
一阵如同滚油泼雪般的刺耳声响猛地爆发！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骤然浮现出无数道纵横交错、闪烁着柔和水蓝色光芒的细密符文！这些符文如同巨大的渔网，将整片山谷牢牢罩住！此刻，在暗红光柱的侵蚀下，符文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被光柱照射的核心区域，那水蓝色的符文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甚至隐隐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
“哼！区区‘弱水玄阵’，也想挡住我血衣楼的‘血枫破界’？”枯槁老者眼中鬼火大盛，发出一声沙哑而充满戾气的冷笑！他手中印诀猛地一变！
“噗！”
他咬破舌尖，一口粘稠的、带着心头精血的暗红血箭，猛地喷在阵法中心那块震颤的血枫叶上！
“嗡——！！！”
吸收了精血的血枫叶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整个阵法如同被彻底点燃！那道暗红光柱猛地暴涨数倍！光芒变得粘稠如血！侵蚀的速度陡然加快！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密林中响起！
前方虚空中，那水蓝色符文组成的光网，核心处被暗红光柱侵蚀的地方，一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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