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在她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女人。三十一二岁的年纪。
她说话时习惯微微前倾身体，像是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我的意见很明确，环保和民生是底线。"
路远开门见山，
"特别是青峰岭南坡，必须严格保护。"
孙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几乎不可察觉，
"路县长对那片荒山很在意？"
"每一寸土地都值得在意。"
路远首视她的眼睛，
"特别是下面埋着稀土矿的土地。"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孙洁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但路远注意到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这是人在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路县长说笑了。"
她轻笑一声，
"我们是做生态旅游的，对采矿可没兴趣。"
"那就好。"
路远也笑了，
"既然如此，项目书里'特殊开发区'的提法应该改掉，环保评估也要重做。"
孙洁的红唇抿成一条细线，随即又舒展开来，
"没问题。绿源资本最重视的就是可持续发展。"
她突然话锋一转，
"对了，路县长认识省发改委的周副主任吗？他是我舅舅。"
路远心里一凛——周副主任是郑向东在省里的靠山。
这是赤裸裸的施压。
"久闻大名，未曾谋面。"
路远西两拨千斤，
"听说周副主任最反感的就是裙带关系。"
孙洁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
"路县长真幽默。这样吧，我让团队按照您的要求修改方案，下周再呈报。"
她站起身，突然俯身靠近路远，那股冷冽的香水味再次袭来，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路县长年轻有为，绿源资本资源丰富..."
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路远的手背，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路远不动声色地后仰，拉开距离，
"只要符合规定，清溪欢迎所有投资者。"
孙洁首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路县长果然...与众不同。"
她拎起包包，
"不打扰了，改日再聊。"
送走孙洁，路远站在窗前，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婀娜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这个女人太危险——美丽、聪明、背景深厚，而且显然深谙利用性别优势。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猎手盯着猎物。
手机再次震动，是张卫国的消息，
"查到了，孙洁所谓的省发改委舅舅关系是假的，但她确实经常出入省委家属院，疑似与某位领导有特殊关系。"
路远握紧手机。作为没有根基的新任县长，他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本土利益集团——以郑向东为首，包括常务副县长王德海、县委秘书长马强等人，现在又加上这个背景神秘的孙洁。
而他的盟友，只有政法委书记赵铁柱和态度暧昧的柳晴。
县委书记霍成希只求平安退休，绝不会为他得罪郑向东。
窗外，孙洁坐进一辆黑色奔驰，临走前还抬头望了一眼路远所在的窗口，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博弈，刚刚开始。
……
清晨七点，路远站在县政府大楼的窗前，望着广场上晨练的人群。
三天前的常委会结果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绿源资本的项目虽然被他暂时拦下，但郑向东绝不会善罢甘休。
"县长，您的茶。"
小陈轻手轻脚地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
"八点半的环保座谈会己经准备好了，省环科院的专家昨晚就到了。"
路远点点头，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标着"机密"的文件夹上。
那是张卫国昨晚送来的调查报告，关于绿源资本在邻省的真实开发记录。
"小陈，帮我联系一下纪委书记李毅，就说我想请教几个关于项目廉政风险防控的问题。"
小陈刚离开，办公室门又被轻轻叩响。
宣传部长柳晴走了进来，今天她换了一身藏青色的职业套装，衬得肌肤如雪，发髻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路县长，打扰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这是省电视台采访的初步剪辑，我想请您过目。"
“书记看过了吗？”
“霍书记说你和郑副书记把关就行”
柳晴回答。
路远接过文件袋，却摸出里面还藏着一个U盘。
他挑眉看向柳晴。
柳晴走近一步，身上淡雅的茉莉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
"昨晚我台记者偶然拍到一些...有趣的画面。"
她的指尖在递U盘时轻轻划过路远的手心，
"绿源资本的孙洁，和国土局的李局长，在清溪山庄待到凌晨两点。"
路远眼神一凛。清溪山庄是郑向东的地盘，国土局又恰好负责矿产审批。这三人的深夜密会，目的不言而喻。
"谢谢。"
路远将U盘收进抽屉，
"电视台的工作很出色。"
柳晴唇角微扬："为县长分忧是应该的。"
她转身欲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李毅书记今早六点就去云雾村了，说是调研扶贫领域作风问题。"
路远会意——云雾村正是绿源资本项目规划的核心区。这位低调的纪委书记，看来也嗅到了异常。
八点二十分，路远提前来到会议室。
省环科院的专家正在调试投影仪，为首的是著名生态学家周教授，一头银发，精神矍铄。
"路县长，久仰。"
周教授握住路远的手，
"您发来的项目书我看了，问题很大啊。"
路远正要回应，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
郑向东带着常务副县长王德海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国土局局长李强。
"哎呀，这么重要的座谈会，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郑向东笑容满面，眼睛却冷得像冰，
"毕竟这个项目是县委重点工程嘛。"
路远面色如常："郑书记日理万机，这种专业性的讨论会，本打算形成意见后再向您汇报。"
路远面目表情，但“汇报”一词明显在打脸。
"见外了见外了。"
郑向东似乎并不以为意，自来熟地拍拍周教授的肩膀，
"专家远道而来，我们清溪当然要热情接待。对了，中午我在清溪山庄安排了便饭，周教授一定要赏光。"
路远注意到周教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清溪山庄的"便饭"，往往比正式会议更能决定项目走向，这是郑向东惯用的手段。
座谈会开始后，周教授展示了云雾山生态系统的脆弱性，特别是索道建设可能对金丝猴栖息地造成的不可逆破坏。
正当他讲到关键处，会议室门再次被推开——孙洁带着两名助手走了进来。
"抱歉打扰了。"
她一袭香槟色连衣裙，颈间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听说省里专家来了，我特意赶来学习。"
路远眯起眼睛，面露不悦。
这场闭门会议根本没有对外通知，孙洁不请自来，坏了规矩，而且她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郑向东热情地招呼孙洁坐下，位置恰好隔开了路远和周教授。
孙洁落座时，裙摆擦过路远的膝盖，那股冷冽的香水味再次袭来。
"周教授，"
孙洁突然开口，声音甜美，
"您提到的金丝猴栖息地问题，我们其实己经有了解决方案。"
她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份文件，
"这是美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提供的'生态廊道'设计，可以在索道沿线为金丝猴保留迁徙通道。"
周教授翻阅文件，眉头渐渐舒展
"这个设计...确实很有创意。"
路远心中一沉。孙洁的准备太充分了，显然是早有预谋。
他悄悄给张卫国发了条短信："查美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与绿源资本的关系。"
座谈会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每当专家提出质疑，孙洁总能拿出看似专业的解决方案。
郑向东和王德海不时交换满意的眼神，而国土局李局长则忙着记录孙洁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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