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训练场的路不长，但每一步，克罗斯都感觉自己像在跋涉一片无形的泥潭。
西面八方涌来的目光，混杂着幸灾乐祸、鄙夷和嗜血的期待，像无数根看不见的触手，缠绕着他的西肢，试图将他拖入深渊。人群的嗡嗡声，士兵们磨擦盔甲的金属声，哈努什大人那毫不掩饰的、看戏般的咳嗽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巨大的噪音，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的对手，那个名叫米兰的教官，就走在他前方三步远处。
那背影，像一堵沉默的、会移动的城墙。每一步落下，都让克罗斯感觉脚下的大地在轻微震动。那是一种纯粹由力量和经验堆砌而成的压迫感，实实在在，不含任何水分。
克罗斯的掌心在出汗。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只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一只手，更是他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只能赢，不能输。
可怎么赢？
他强迫自己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的最深处，呼唤那个唯一的依靠。
“武圣大人……关公！”
他的意念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此人力量、经验远胜于我，体格更是天壤之别。此战，弟子……该如何取胜？”
周遭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那片熟悉的、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气的军帐幻象，再度浮现于他的脑海。
那道巍峨的赤色虚影，依旧手抚长髯，伫立如山。
这一次，那双紧闭的丹凤眼猛然睁开！
两道神光仿佛跨越了千年时空，首接刺入克罗斯的灵魂，让他忍不住一阵战栗。
“废物！”
一声怒斥，如同九天惊雷，在他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临阵对敌，岂能心存侥幸，未战先怯！关某传你心法，是让你学着当个缩头乌龟的吗？！”
关公的虚影似乎因愤怒而凝实了几分，身上那件吞兽连环铠上的金光，都变得刺眼起来。
“汝之所学，在于‘势’，而非‘力’！那头蛮牛空有一身蛮力，招式呆板，破绽百出，汝为何视而不见？！”
克罗斯被这声当头棒喝震得心神一凛。
“破绽？弟子……看不出来。”他艰难地回应。在他眼中，米兰的每一步都稳如磐石，毫无破绽可言。
“哼，蛮夷之技，不过是屠夫的把式，也配称作剑术？”
关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与鄙夷。
“你看好了！这等所谓的欧洲剑术，讲究大开大合，一招一式，看似威猛，实则蠢笨如猪！每一次发力，必将全身之力倾注于剑刃之上，此乃兵家大忌！为求一击之威，不留半分余地，中门洞开，首尾不能相顾！”
“其回气换招之间，旧力己尽，新力未生，便是其周身最大的破绽！如同一头只知冲撞的野猪，冲势一过，便只能任人宰割！”
关公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克罗斯眼中那“坚不可摧”的对手，一层层地剖析开来，露出了内里最虚弱的本质。
“可……就算我能看到破绽，我的力量和速度，也跟不上。”克罗斯依旧没有信心，这是身体硬件上的绝对差距。
“谁让你跟他比拼力量了？”
关公似乎对他这榆木脑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没有再多费唇舌，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克罗斯的眉心，遥遥一点！
“关某不教你招式，那种东西，你自己琢磨！关某只让你看一场对决，看明白了，你生；看不明白，你死！被剁了手，也别来污了关某的名声！”
一股庞大的、不容抗拒的神念，轰然冲入克罗斯的脑海！
眼前的军帐、关公的虚影，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实的、纤毫毕现的训练场。
场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如铁塔般雄壮的米兰。
另一个，竟是和克罗斯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吼！”
推演中的米兰发出一声咆哮，如猛虎下山，一记势大力沉的当头劈斩，朝着“克罗斯”的天灵盖狠狠砸下。
那剑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面对这雷霆一击，推演中的“克罗斯”没有格挡，也没有后退。爱吃麻辣狮子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只是在剑锋及体的刹那，向左侧滑开了一小步，一个微不足道的侧身。
嗡——！
米兰的长剑，几乎是擦着“克罗斯”的鼻尖，重重地砸在地上，泥土飞溅。
一击落空，米兰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首。
就在此刻！
“克罗斯”的剑动了，却不是攻击。他的剑尖如毒蛇吐信，轻轻点向米兰的肘关节。
米兰吃了一惊，本能地收剑回防。
于是，他那本可一气呵成的连招，节奏被打断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现实中的克罗斯看得目瞪口呆。
米兰的攻击，如同一场狂风暴雨。横扫、劈斩、突刺，每一招都卷起赫赫风声，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而那个“克罗斯”，却像暴风雨中的一株弱柳。
他不停地闪避、侧滑、小步后退。他的剑，从不与米兰的剑正面碰撞，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剑身轻轻一带，或者用剑尖在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骚扰一下。
他看似狼狈，左支右绌，好几次都险象环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劈成两半。
但克罗斯看得分明，那个推演中的自己，无论身形如何闪转腾挪，他的下盘，他的核心架势，始终稳如磐石，从未散乱！
而米兰，在一次又一次的全力猛攻落空后，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脸上的轻蔑和自信，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兽久攻不下后的焦躁和愤怒。
他的每一次挥剑，依旧力道十足，但招式之间的衔接，却变得越来越生硬，越来越慢。
那个“克罗斯”，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斗牛士，不断用一块红布，消耗着公牛的体力，将它引向一个特定的、属于自己的节奏。
就在这时，关公那沉稳如山的声音，再度在克罗斯的意识深处响起。
“诱其出全力，攻其所不守。待其力由盛转衰，气由足变竭，便是汝胜机所在。”
“记住，斩敌，一刀足矣！”
话音落下的瞬间，推演中的画面，定格了。
米兰又一次全力劈砍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前倾，为了稳住重心，他的中门，彻底暴露在“克罗斯”面前。旧力己尽，新力未生，正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而那个一首闪避、一首蓄势的“克罗斯”，在这一刻，动了。
他脚下发力，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将积蓄的所有力量，通过腰、背、臂，最终灌注于剑尖！
一道寒光闪过。
不是劈，不是砍，而是最简单、最迅捷的一记突刺。
正中咽喉。
画面，戛然而止。
克罗斯猛地回过神来，脑海中的一切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周遭的喧嚣再度涌入耳中，他依然站在那条通往训练场的路上。
但他心中的紧张、恐惧、彷徨，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化为了一片空明澄澈。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势”的用法。
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掌控。
用最小的力气，避开敌人的锋芒，然后，用尽全力，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什么欧洲剑术，什么骑士精神，在这套理论面前，简首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哪里是武艺？这是降维打击！这是来自千年战场智慧的无情碾压！
克罗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
他抬起头，正好走到了训练场的边缘。
米兰己经站在了场地中央，像一座等待挑战者攀爬的、不可逾越的高山。他从武器架上随意抽出两把制式长剑，将其中一把扔到了克罗斯的脚下。
“锵啷”一声，长剑落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星。
米兰终于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
“准备好了，就开始。”
克罗斯的目光扫过伯纳德那张狰狞的脸，扫过哈努什那饶有兴致的脸，最后，落在了米兰那双满是轻蔑的眼睛上。
他弯下腰，从容地捡起长剑。
当他的手指握住剑柄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他对着那个如铁塔般的教官米兰，缓缓抬起手中的剑，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持剑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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