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蜜糖。
汉斯·卡蓬的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那对不断放大的、泛着黄光的獠牙。他甚至能闻到野猪嘴里呼出的、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臭气息。
他的人生，他那养尊处优、肆意妄为的二十年，像一卷被烧毁的画，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意识。
然而，就在那对獠牙即将触及他那昂贵的天鹅绒猎装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鬼魅，如离弦之箭，从侧后方猛然插入这片绝死之地！
是克罗斯！
他没有选择用血肉之躯去硬撼那如小山般冲来的野猪，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与野猪相撞的前一刹那，克罗斯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右腿向前伸出，整个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贴着地面滑了出去！
滑铲！
这是一个在这个时代，根本无人能够理解的动作！
他的身体，像一条贴地游走的蛇，精准地从野猪那高高抬起的前蹄之下、从那庞大身躯的阴影中，一闪而过。
那头狂怒的野猪，眼中只有前方那个吓傻了的“两脚羊”，根本没注意到从自己腹下滑过的致命威胁。
而就在克罗斯的身体与野猪交错的零点几秒内，他手中的骑士长剑，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发力动作，只是顺着滑行的惯性，手臂稳定地向上一抬，手腕轻轻一抖。
伯纳德赠予的那把精钢长剑，剑刃朝上，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冷静地划过了野猪那看似坚韧，实则柔软的腹部。
“嗤啦——！”
一道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响起。
克罗斯的身影从野猪的身后滑出，一个漂亮的翻滚卸去力道，半跪在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流畅得如同一首死亡的诗。
那头巨型野猪，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冲出了好几步。
它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脚下那个猎物还在，自己却冲过了头？
它停下脚步，想要转身，再次发动攻击。
可就在它扭动身体的瞬间，它那巨大的肚皮上，一道细长的、不起眼的血线，猛地迸裂开来！
温热的、深红色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
花花绿绿的肠子和内脏，失去了肚皮的束缚，哗啦一下，全都掉在了地上，和枯叶与泥土混在一起。
“嗷……？”
野猪发出一声短促而困惑的悲鸣，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腹腔，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
最后，在汉斯·卡蓬和所有贵族那呆滞如木雕的注视下，“轰”的一声，如同一座肉山般，轰然倒地。
大地，都为之震颤了一下。
森林，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头雄鹿的尸体，和这头被开膛破肚的野猪，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弗洛里安等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的眼神，从那道深可见骨、干净利落的致命伤口，缓缓移动到那个半跪在地上，正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擦拭剑上血迹的身影上。
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纯粹恐惧，攫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脏。
这……这他妈是人能做出来的操作？
这己经不是武技的范畴了，这是魔法！是巫术！
汉斯·卡蓬，这位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少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亲眼目睹这神迹一击的震撼，在他脑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风暴。
他看着克罗斯。
看着他平静地站起身，将那把滴血不沾的长剑插回鞘中。
看着他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表情。
那不是在战斗。
那是在进行一场精准的、冷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屠宰。
汉斯·卡蓬的骄傲，他的虚荣，他的愤怒，他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克罗斯那云淡风轻的一剑，斩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土和冷汗，狼狈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克罗斯面前，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海中，关公那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响起：“哼，无胆鼠辈，救之无用。”
克罗斯在心中平静地回应：“关公，我救的不是汉斯·卡蓬，而是拉泰未来的领主。他的命，比这林子里所有的野兽加起来，都有价值。”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贵族少爷。
“爵士，你没事吧？”
这句平淡的问候，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汉斯·卡蓬崩溃的阀门。
他看着克罗斯，看着这个被他视为乡巴佬、视为玩物、视为可以随意羞辱的泥腿子。
这个泥腿子，刚刚救了他的命。
用一种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出的、神明般的方式。
“我……”汉斯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那张总是挂着傲慢和戏谑的脸，此刻写满了羞愧和后怕，“我……那个赌局……”
他想起了那个“学狗叫”的赌约。
一瞬间，脸涨得比猪肝还红。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如果克罗斯现在让他履行赌约，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众学狗叫？他宁可被那头野猪撞死！
克罗斯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汉斯肩膀上沾着的枯叶。
“爵士，你的命，可比三声狗叫要值钱多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汉斯·卡蓬，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这一句话，比任何羞辱和逼迫，都更让汉斯无地自容。
它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汉斯·卡蓬内心那座由身份和血统构筑起来的、虚假的城堡。
他看着克罗斯的背影，那个背影并不算高大，但在他眼中，却巍峨如山，高不可攀。
从今天起，利帕的汉斯·卡蓬少爷，终于明白了。
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有一种东西，是比贵族的头衔和血统，更加真实，也更加可怕的存在。
那就是，绝对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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