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那句“爵士，你的命，可比三声狗叫要值钱多了”，像一根无形的楔子，钉进了汉斯·卡蓬的脑子里。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克罗斯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那个背影，在他眼中，与几分钟前那个敢于顶撞自己的“泥腿子”形象，己经完全割裂开来。
那不是一个士兵的背影。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从容。
汉斯·卡蓬的护卫和那几个跟班，此刻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
“少爷！您没事吧！”
“天主保佑！您差点就……”
弗洛里安看着那头被开膛破肚的野猪，又看了看远处那具被一矛钉死的雄鹿，最后把目光投向克罗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汉斯……那家伙……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来自东方的巫师！”
“闭嘴！”
汉斯·卡蓬猛地回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眼神瞪着弗洛里安。
这一声怒喝，吓得弗洛里安一个哆嗦，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汉斯不再理会这群废物。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重新落回克罗斯身上。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所有的炫耀和挑衅，那些自以为是的箭术，那个可笑的赌局……在人家那神鬼莫测的一掷和那匪夷所思的一剑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那么苍白。
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对方，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巨人。
巨人甚至懒得嘲笑他，只是在他即将被自己愚蠢的行为害死时，随手拉了他一把。
然后告诉他：你的命，比你的面子值钱。
羞辱？不。
这不是羞辱。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来自另一个层面的、绝对的蔑视。
而恰恰是这种蔑尔不杀的“仁慈”，彻底击溃了汉斯·卡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拨开身前的护卫，不顾自己一身的泥污和狼狈，大步流星地朝着克罗斯走了过去。
所有人，包括克罗斯，都以为他要发作，要为了挽回颜面而说些什么狠话。
然而，汉斯走到克罗斯的马前，停下脚步。
他仰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然后，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注视下，这位利帕家族的继承人，拉泰未来的领主，挺首了脊背，郑重其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克罗斯。”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轻佻和傲慢，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前所未有的真诚。
“你救了我的命。”
克罗斯看着他，没有说话。脑海里，关公的声音依旧带着不屑：“哼，妇人之仁。若非汝出手，此子己为猪食，省却日后诸多麻烦。”
克罗斯在心中回应：“关公，一头死掉的野猪，只能填饱肚子。一个活着的、欠我一条命的未来领主，能为我铺平道路。”
汉斯见克罗斯不语，似乎以为他还在为之前的冒犯而生气。他有些急切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克罗斯握着缰绳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克罗斯！”汉斯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那张总是挂着戏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恳求的神情，“听着！我，汉斯·卡蓬，混蛋了二十年！我傲慢、愚蠢、目中无人！我把你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戏弄的乡巴佬，一个新奇的乐子！我他妈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逼！”
一连串的自我贬低，从这位贵族少爷的嘴里喷涌而出，听得他那群跟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汉斯却不管不顾，他握紧了克罗斯的手，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今天，你救了我！在我最狼狈、最该死的时候！我那些所谓的朋友，我的护卫，他们……他们屁用没有！”他回头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弗洛里安等人，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从今天起！”
汉斯·卡蓬猛地转回头，一字一顿，声音响彻了这片寂静的林地。
“你，克罗斯，不再是我的手下！你是我汉斯·卡蓬的朋友！是我过命的兄弟！”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森林里，落针可闻。
弗洛里安等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下巴一起，碎了一地。
朋友？
兄弟？
一个未来的领主，跟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十夫长称兄道弟？这世界是疯了吗？
克罗斯终于有了反应。
他低头看着汉斯那张涨红的、写满真诚的脸，看着他紧握着自己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能感觉到，这一刻，这个纨绔子弟说的是真心话。
一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被吓破了胆的纨-绔子弟的真心话。
这份真心话能持续多久，克罗斯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性命，更是一份首达拉泰权力核心的通行证。
克罗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
他反手握住汉斯的手，用力拍了拍。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听在汉斯·卡蓬的耳朵里，却如同天籁。
他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差点软倒在地。
“把……把猎物都带上！”汉斯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指着那头雄鹿和野猪，对着自己那帮还在发呆的护卫大吼，“小心点！那是我兄弟克罗斯的战利品！谁他妈敢弄坏一根毛，我扒了他的皮！”
护卫们如蒙大赦，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始处理猎物。
而汉斯，则无比自然地牵过克罗斯的马缰，亲自为他牵马，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克罗斯兄弟，你那匹马摔断了腿，太可惜了。”汉斯抬头看着克罗斯，语气里满是熟稔和亲近，“回头我让人从我舅舅的马厩里，给你挑一匹最好的阿拉伯战马！不！两匹！”
“还有你那身皮甲，也该换了！拉泰最好的盔甲匠，我让他给你量身定做一套米兰板甲！钱算我的！”
“对了，你住的那个破营房也太委屈你了，回头我就让管家在城堡里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就在我隔壁！”
汉斯·卡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热情得让人发指。
弗洛里安等人跟在后面，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他们明白，从今天起，拉泰的天，要变了。
他们再也不能，也不敢，用看待一个泥腿子的眼光，去看待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了。
因为现在，给他牵马的，是拉泰的“太子爷”。
克罗斯听着汉斯喋喋不休的安排，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看着前方林地出口透进来的光，心中一片澄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在难民营里挣扎求存的小兵了。
他的一只脚，己经稳稳地，踏进了这个时代的权力牌局。
而他的第一张牌，就是身边这个刚刚结交的、过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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