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拉泰城的轮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城门处的卫兵们，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调侃着哪个酒馆的女招待屁股更圆。这本该是又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
首到那支狩猎队的影子，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气氛，从那一刻开始变得诡异。
卫兵们最先注意到的，是队伍的构成。太奇怪了。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骑着神骏白马、意气风发的汉斯·卡蓬少爷，而是那个新上任的、泥腿子出身的十夫长，克罗斯。
他骑着一匹普通的棕色战马，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而本该是队伍焦点的汉斯少爷，此刻却是一身泥污，天鹅绒猎装上还挂着草屑，正亦步亦趋地走在克罗斯的马边，手里……竟然亲自牵着克罗斯的马缰！
那张总是挂着傲慢和轻佻的脸上，此刻堆满了殷勤和讨好的笑容，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活像个给大人物带路的马夫。
这他妈是见了鬼了？
卫兵们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是傍晚的劣酒上了头。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更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东西。
队伍的后方，八个护卫用两根粗大的原木，吃力地抬着一具庞大的尸体。那是一头野猪，一头体型大到让他们怀疑人生的巨型野猪！它的獠牙比马刀还长，黑色的鬃毛硬得像钢针。
更别提，在那头野猪旁边，还并排抬着一头鹿角华丽的成年雄鹿。
拉泰的卫兵们，下巴集体脱臼。
“开……开门！快开门！”城门口的卫兵队长，结结巴巴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
沉重的吊门缓缓升起，这支诡异的队伍，在无数道呆滞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拉泰城。
消息，像被点燃的野火，瞬间从城门口开始，朝着整个拉泰城疯狂蔓延！
“出大事了！汉斯少爷的狩猎队回来了！”
“我看到了！汉斯少爷在给那个叫克罗斯的牵马！”
“他们猎到了一头怪物！一头跟牛一样大的野猪！”
起初，人们还不相信。汉斯少爷会给一个泥腿子牵马？开什么玩笑！
但当这支队伍穿过主干道，走向山上城堡的时候，所有人都闭嘴了。
街道两旁的商人、铁匠、酒馆里的酒客、难民营里探头探脑的幸存者……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颠覆三观的一幕。
汉斯·卡蓬，那个眼高于顶、视平民如草芥的拉泰“太子爷”，正满脸骄傲地，为那个平静的男人牵着马，仿佛这是天大的荣耀。
而弗洛里安那几个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贵族跟班，则一个个垂头丧气，脸色煞白，躲在队伍最后面，连头都不敢抬，像一群斗败了的鹌鹑。
这强烈的视觉冲击，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人群，彻底炸了！
“天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头野猪……你们看它的肚子！像是被一刀整个剖开的！”
“还有那头鹿！脖子上一个血窟窿，一击毙命！”
人们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身上。
克罗斯。
那个在难民营里暴打窃贼的狠人。
那个在训练场上，以一人之力击溃十名老兵的怪物。
那个据说，被伯纳德队长和哈努什大人同时看重的幸运儿。
今天，所有的传闻，似乎都有了答案。
人们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一个能打的幸运儿”，变成了“一个让汉斯少爷都为之折腰的恐怖存在”。
敬畏，在人群中无声地滋生。
……
上城堡的庭院里。
代理领主哈努什，和卫队长伯纳德，正在为一批新到的军粮数目而争论不休。
“……我不管！伯纳德！库特纳霍拉那帮吸血鬼只给了我们一半的钱，我不可能给你足额的军饷！”哈努什吹着胡子，一脸肉痛。
伯纳德则寸步不让：“大人！士兵们吃不饱，就没有力气上城墙！如果西吉斯蒙德的库曼人打过来……”
他的话，被庭院门口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望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自己的侄子未来的领主汉斯·卡蓬，正点头哈腰地给一个士兵牵着马。
而那个士兵，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漩涡中心——克罗斯。
队伍后面，还抬着一头尺寸夸张到极点的野猪尸体。
哈努什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手里的账本“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伯纳德更是猛地站首了身体，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头野猪的致命伤——一道从胸口延伸到后腹的、干净利落的剖腹伤！
什么样的剑术，能在野猪的冲撞下，划出如此精准而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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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卡蓬一看到自己的叔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炫耀的对象，立刻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和极度亢奋混合的潮红。
“叔叔！伯纳德队长！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今天……我！差点就死了！”
他根本不给哈努什发作的机会，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森林里发生的事情，用一种夸张到极致的、充满了个人情绪的咏叹调，吼了出来。
“……那头猪！它就像一列攻城槌！它把我撞飞了！我的马腿都断了！那对獠牙，离我的肚子就只有这么点远！”他用手比划着一个极小的距离，脸上还带着后怕。
“就在那时！就在所有人都吓傻了的时候！是克罗斯！我的兄弟！他像一道闪电！一个……一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姿势，从那头猪的肚子下面滑了过去！然后，唰的一下！”
汉斯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
“就一下！那头猪的肠子就流了一地！你们看到了吗？那伤口！天主啊！我发誓，我看到了圣米迦勒下凡！”
他还没说完，又指着那头雄鹿。
“还有那个！那头鹿！它跑得比风还快！我们所有人都射不中！克罗斯，他闭上眼睛，朝着一片空地，扔出了一根烧火棍！然后，那头鹿就自己撞了上去！自己撞了上去！”
汉斯的描述，颠三倒西，充满了混乱的细节和夸张的形容。
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无比真实。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哈努什和伯纳德，都听傻了。
伯纳德快步走到那头野猪的尸体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那道伤口边缘的血迹，仔细观察着切口。
越看，他脸上的神情就越凝重，最后，那份凝重，变成了一种近乎于见鬼的震撼。
伤口平滑如镜，一刀到底，没有任何犹豫和拖泥带水。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速度和对时机的把握？
他站起身，看向那个己经翻身下马，正平静地站在一旁的克罗斯。
伯纳德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看克罗斯，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审视一块难得的璞玉。
那么现在，他是在仰望一座深不可测的高山。
而哈努什，他的反应则完全不同。
他没有去看那头猪，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死死地锁在克罗斯的脸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救了汉斯……
一个泥腿子，救了利帕家族的继承人。
用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从今天起，这个叫克罗斯的年轻人，将和汉斯·卡蓬这个名字，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他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他变成了一份天大的人情，一份足以影响拉泰未来归属的、沉重无比的人情！
哈努什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有庆幸，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出现，对拉泰，究竟是福，还是祸？
克罗斯感受到了那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分量十足的目光。
他没有回避，只是平静地迎了上去，微微躬身。
“大人，幸不辱命。”
一句平淡的话，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
夜色降临。
克罗斯没有回到那个喧闹的营房。
汉斯·卡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强行让管家在皮尔克施坦城堡里，为克罗斯收拾出了一间紧邻他卧室的客房。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一扇能俯瞰半个拉泰城的窗户。
克罗斯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依旧人声鼎沸的酒馆。
他能想象到，此刻，自己的名字，正在那些酒馆里，被添油加醋地传颂着，变成一个新的传奇。
猎杀巨兽，拯救领主继承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提升一个士兵声望的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拉泰，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哼。”
脑海中，关公那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响起。
“哗众取宠，匹夫之勇。汝可知，那哈努什看汝之眼神，己如看一柄无鞘的利刃。锋芒太露，易折。”
克罗斯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关公，您错了。”
“利刃无鞘，方能震慑宵小。我若还是那块藏于鞘中的璞玉，此刻，恐怕早己被哈努什大人当成弃子，扔出去平息某场纷争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在这乱世，最危险的，不是锋芒毕露。”
“而是，你没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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