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打仗了。”
克罗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在训练场上激起千层涟漪。
那五十个拉泰新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他们交头接耳，眼神里的轻蔑和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打仗？就凭他们？”
“怕不是去给土匪送人头吧？”
“正好，省得这群泥腿子在我们面前碍眼。”
而克罗斯身后的十人小队，反应则截然不同。
他们的身体，在听到“打仗”两个字的瞬间，齐齐绷紧。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杂着恐惧、激动和嗜血渴望的复杂气息。
这是他们第一次，作为一支真正的队伍，去面对敌人。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进攻。
亨利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握着长矛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兴奋。他等这一天，己经等了太久。
“头儿！”亨利的声音沙哑，像一头压抑着低吼的野兽，“干他娘的！早就该这样了！”
“干他娘的！”
其余九人，也跟着低吼起来。他们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劲，让旁边那群新兵的嘲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克罗斯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从自己这十个兵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看到了亨利的狂热，看到了马丁的紧张，看到了其他人眼中闪烁的、对未知的恐惧。
他缓缓举起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战前动员。
他们以为，会听到一些慷慨激昂的口号。比如“为了拉泰的荣耀”，或者“为了哈努什大人的荣光”。
然而，克罗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在害怕。”
他用的是陈述句，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看到你们的手在抖，腿在软。你们害怕自己会死在采石场的石头缝里，像一条没人知道的野狗。”
没有人反驳。因为克罗斯说的是事实。
就连最狂热的亨利，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克罗斯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那群还在看热闹的拉泰新兵。
“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看你们的眼神。”
“在他们眼里，你们是什么？是从斯卡里茨逃出来的难民，是抢他们面包的臭虫，是走了狗屎运才被我选中的废物。”
这几句话，像一把淬了盐水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十人队每个成员的心里。他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神里燃起了屈辱的火焰。
“他们觉得，你们不配穿上这身盔甲，不配拿起这把武器。他们觉得，你们上了战场，第一个就会尿裤子，哭着喊着找妈妈。”
克罗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魔力，将他们心中最不愿面对的羞辱，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们说的，对吗？”
克罗斯突然发问。
“不对！”亨利第一个怒吼出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放他娘的屁！”
“老子杀的库曼人比他见过的都多！”
压抑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克罗斯再次抬手，压下了他们的怒吼。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队员的脸上，变得锐利而滚烫。
“很好。”
“我不想跟你们说什么狗屁的骑士精神，也不想跟你们谈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耀。那些都是贵族老爷们骗傻子用的玩意儿。”
“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
克罗斯伸出一根手指。
“打赢这一仗，你们就能用军功，换来真正的房子！不用再挤在那个漏风漏雨的难民营里，让你们的家人担惊受怕！”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打赢这一仗，你们就能用军功，换来吃不完的黑面包和烤肉！不用再像狗一样，去跟别人抢那点发霉的食物！”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打赢这一仗，你们就能用军功，换回你们被踩在泥里的尊严！让那些看不起你们的人，再见到你们的时候，都他妈得给老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喊你们一声‘大人’！”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空洞的词。
房子、面包、尊严。
这三个词，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士兵的心坎上，砸得他们热血沸腾，浑身颤抖！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这才是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克罗斯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熊熊烈火，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伯纳德佩剑，剑尖首指天空。
“现在，告诉我！”
“你们手里的武器，是用来干什么的？！”
“抢房子！抢面包！抢回我们的尊严！”
亨利第一个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
“抢房子！抢面包！抢回我们的尊严！”
十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那股由最原始的欲望和最深刻的屈辱交织而成的气势，冲天而起，竟让旁边那五十个拉泰新兵，齐齐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脸上的嘲讽和轻蔑，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恐惧。
他们突然发现，眼前这十个衣衫褴褛的泥腿子，己经变成了一群择人而噬的饿狼。
而那个站在狼群最前方的男人，就是他们的狼王。
“很好。”
克罗斯收回长剑，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现在，去军械库，领你们的装备。把你们的武器擦亮点，把你们的盔甲绑紧点。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去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吼！”
十人小队，再没有任何迟疑，迈着整齐的步伐，在一片死寂的注视下，奔向了军械库。
他们的脚步声，砸在地上，铿锵有力。
伯纳德队长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不远处。他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赞许和好奇，只剩下一种无比复杂的、混杂着惊叹与忌惮的神情。
他本以为克罗斯会用荣耀和忠诚来鼓舞士气，那是所有军队的传统。
可克罗斯，却用最赤裸裸的利益和欲望，点燃了这群士兵。
这种方法……很危险。
但见鬼的，却有效得可怕。
他看着那十个背影，仿佛看到了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正在悄然诞生。
这支军队，不为国王，不为领主，甚至不为上帝。
他们，只为他们的头儿，为那个承诺给他们面包和尊严的男人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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