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沿的冰碴子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李望塬蜷着腿往灶膛添了把玉米芯,火星子噼啪溅在黢黑的灶壁上,映亮他冻得通红的耳根。炕梢的妹妹李望梅翻了个身,补丁摞补丁的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细瘦的胳膊。他赶紧放下火钳,踮着脚把被子往上拉,指腹蹭过妹妹胳膊上冻裂的口子,像触到了塬上冬天的冰凌子。
“哥,今天去公社换粮?” 望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眼睛还黏着没睁开。
“嗯,把去年攒的红薯干捎上。” 望塬应着,往灶里又塞了半截枯木。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他掀开豁口的瓦锅盖,蒸汽腾得满脸都是,混着灶膛的烟火气,呛得他首咳嗽。案板上摆着三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是兄妹俩一天的口粮。
院门外传来扁担吱呀声,爹李老实挑着两桶井水回来,裤脚沾满黄泥巴,在冻土上留下串串脚印。“望塬,吃完了跟我去给老刘家帮工,他家盖新房缺人手,能换两升小米。”
“我想去公社图书馆看看。” 望塬捏着窝头的手紧了紧,玉米面渣子顺着指缝往下掉。
李老实把水桶往缸沿一墩,浑浊的水溅在地上结了层薄冰。“看那些闲书能当饭吃?” 他扯着嗓子吼,喉结在黝黑的脖子上滚动,“你弟弟望川在县城读高中,家里哪样不要钱?你当哥的就该多挣点!”
望塬没敢再吭声,咬了口窝头,粗糙的面渣剌得喉咙生疼。去年在公社中学念到高二,爹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念书的,他卷着铺盖回了塬上。可他总忘不了图书馆窗台上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里夹着的红叶标本,是同桌周静文临走时塞给他的。
日头爬到塬顶时,望塬跟着爹往老刘家走。黄土地冻得梆硬,脚踩上去咯吱响,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路过村头老槐树,望见周静文家的土坯房,烟囱没冒烟,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上的 “福” 字褪成了粉白色。她去县城读师范的头天,就是在这槐树下,把那本书塞进他怀里:“望塬,别丢了看书的念想。”
老刘家的院子里己经聚了七八个人,都是村里的壮劳力。夯土的木槌绑着红布条,在寒风里晃悠。刘老汉叼着旱烟袋,看见望塬就咧开缺牙的嘴笑:“这娃子有力气,跟着打夯去。”
望塬接过沉甸甸的夯绳,手心立刻被勒出红印。随着领夯人的号子声,十几根绳子一起发力,木槌在空中划出弧线,重重砸在黄土堆上,震得他胳膊发麻。号子声在塬上回荡,混着风声,像首苍凉的歌。
歇晌时,望塬蹲在墙根晒太阳,掏出怀里皱巴巴的笔记本,是用烟盒纸装订的。他借着光写着什么,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痕迹。旁边的王二楞凑过来看:“写啥呢?跟你弟弟的课本似的。”
“瞎写。” 望塬赶紧合上本子,耳根发烫。
“听说没,县里要搞承包责任制了,以后地可能分到户。” 王二楞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我打算开春把我家那二亩坡地种果树。”
望塬心里一动。去年秋收时,他在公社宣传栏见过 “包产到户” 的字眼,当时没太懂,只觉得跟塬上祖祖辈辈的规矩不一样。
日头偏西时,刘老汉给了两升小米,装在粗布口袋里。望塬掂着口袋往家走,路过公社图书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馆门口的梧桐树叶落光了,铁栅栏上缠着的冰棱亮晶晶的。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正趴在桌上打盹。望塬轻手轻脚走到书架前,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比上次见时更黄了,夹着的红叶标本却还红得鲜艳。他刚翻开第一页,就听见管理员咳嗽的声音,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快步走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望塬遇见了从县城回来的弟弟望川。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背着帆布书包,见了望塬就喊:“哥,我们班要办板报,你帮我写篇稿子呗?”
“我哪会写。” 望塬把小米袋子往弟弟怀里塞了塞,“拿着,娘能熬点稀粥。”
“哥你行的,你以前作文总被老师当范文。” 望川拽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崇拜,“就写写咱塬上的事,老师说贴近生活的最好。”
望塬看着弟弟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自己藏在炕洞里的笔记本,喉咙又发紧了。他点点头,望着远处塬顶的落日,黄土地被染成金红色,像块巨大的画布。
回到家,望梅己经把小米淘好了,在锅里咕嘟着。望塬蹲在炕洞前,借着微弱的火光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塬上的风很大,可总有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灶台上的稀粥冒着热气,混着窗外的风声,在这贫寒的屋里,酿出一丝微暖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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