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河谷地的晨雾还没散尽，望塬蹲在自家的责任田边，手掌抚过刚翻过的泥土。深蓝色中山装的袖口沾着湿土，是刚才用锄头松土时蹭的，指缝里还嵌着些细碎的草屑，带着股新鲜的腥气。
赵强驾驶着台小型旋耕机从田埂上开过，深蓝色棉工装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浆。机器的轰鸣声惊飞了田边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掠过刚抽芽的麦田，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望塬的衣角。“望塬叔，这新机器旋的土比老犁头细，还不破坏底下的草根。” 他把机器停在地头，金属的犁刀上挂着些的泥土，“虎子给加了个调速档，能按老法子的节奏走，保准不违农时。”
望川背着个帆布包从村头走来，深棕色皮夹克的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实验记录本。他走到试验田边，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温度计，插进泥土里，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刻度：“哥，今天地温 12 度，正好适合育秧。农业站刚送的新稻种，我先试播半亩，成了就全村推广。” 他的手指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田埂上格外清晰。
周静文带着几个妇女在院子里筛种子，靛蓝色粗布褂子的围裙上沾着谷糠，是刚筛小米时蹭的。竹筛里的稻种在阳光下闪着光，得像一颗颗小珍珠。“这些种子得晒足三天，” 她用手拨弄着种子，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每天翻三遍，保证每粒都晒透，出芽才齐整。” 旁边的竹匾里晾着些切成段的艾草，是准备混在种子里防虫害的，带着股特殊的清香。
念禾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深色运动服的书包上挂着个小小的竹编鱼篓，是赵强给他编的。他跑到试验田边，掏出作业本垫在膝盖上，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望塬劳作的身影。“爷爷，老师让写篇关于家乡的作文，我想写咱这稻田。” 他的橡皮蹭掉了画错的锄头，纸上留下块淡淡的白痕，“您说，该怎么形容泥土的味道？”
望塬首起身，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粗糙的手掌在念禾的头上揉了揉：“就写雨后的土腥味，混着麦香，像咱灶上蒸的新馍刚揭锅。” 他指着田埂边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球在风里轻轻摇晃，“再写写这草，风一吹就带着种子跑，落到哪都能生根。”
望梅骑着辆电动车从村委会回来，藏青色的西装套裙换成了件轻便的夹克，车筐里放着摞宣传册，是关于村里申报 “省级文明村” 的材料。“爸，镇上说明天要来检查村容，让各家把院外的柴火垛码整齐。” 她把电动车停在老槐树下，车把上的红绸带在风里飘着，“丫蛋她们排练的秧歌，明天也能给检查组表演表演，咱村的文化生活也得露个脸。”
虎子扛着个工具箱从农机站走来，橘红色反光背心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扳手，是刚修完水泵顺手塞的。他走到望塬的地头，蹲下来检查旋耕机的犁刀：“望塬叔，这刀片该磨了，我带了砂轮，顺便给您磨磨。” 他的手指在刀刃上试了试，“有点钝，耕硬土容易卷刃，磨快了能省不少劲。”
中午的炊烟在村子上空升起，各家屋顶的烟囱里冒出的烟柱在风里慢慢散开，像一条条淡蓝色的纱巾。周静文站在院子里喊望塬回家吃饭，声音穿过麦田，带着饭菜的香气。“爸，回来吃晌午饭了，蒸的新麦馍，就着腌蒜吃。” 她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是刚揉面时蹭的，“望川也别在地里忙活了，饭好了！”
望川应了一声，把温度计收好，又看了眼刚播下种子的地块，才跟着望塬往家走。田埂上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留下些深色的痕迹。“哥，今年的墒情比去年好，要是夏天雨水匀实，收成错不了。” 他的脚步踩着望塬的脚印走，像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走路那样，“我打算在试验田搞个稻鱼共生，既种稻子又养鱼，能多份收入。”
望塬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塬上，那里的梯田一层一层地铺向天边，像级级通往云端的台阶。“只要咱把地侍弄好，啥时候都饿不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感慨，“你爷爷那时候，靠天吃饭，现在有技术，有政策，咱更得把日子过出个样来。”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树影在地上画着不规则的图案。周静文坐在树荫下纳鞋底，粗麻绳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作响，鞋底上的针脚细密而整齐，像田里排列的禾苗。望塬坐在旁边的马扎上，手里拿着把镰刀在磨石上打磨，刀刃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带着种规律的节奏。
念禾趴在石桌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看看爷爷磨镰刀，又低头在本子上写几句。风吹过院子，带来田里的麦香和院子里的槐花香，混在一起格外好闻。“奶奶，您说为啥咱这土是黄的，隔壁村的就是红的？” 他的铅笔尖在纸上打着转，留下个小小的黑点。
周静文放下针线，用围裙擦了擦手：“那是老天爷给的，黄土地养人，种啥长啥。” 她指着院角的小菜园，里面的菠菜绿得发亮，“你看这菜，用咱这黄土种的，就比买的有滋味。”
望梅从镇上回来，电动车筐里多了个大西瓜，翠绿的皮上带着深色的条纹。她把西瓜放在井台上，用凉水镇着：“爸，妈，镇上超市的西瓜刚到的，买个回来解解渴。” 她走到念禾身边，看了看他的作文本，“写得不错，把咱这土地的劲儿写出来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麦田在余晖里泛着淡淡的金光。望塬扛着锄头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巨人。赵强的旋耕机己经收了起来，田埂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里面积着些雨水，映着天上的晚霞。
望川还在试验田忙碌，给刚播下的种子盖上层薄土，动作仔细得像在给孩子盖被子。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幅深色的地图。远处的村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是念禾和小伙伴们在打沙包，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周静文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靛蓝色的粗布褂子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她的手里拿着件望塬的外套，是怕他回来晚了着凉。炊烟又一次升起，比中午的更浓些，带着各家饭菜的香味，在村子上空汇成一片温暖的雾。
望塬走到村口，看到周静文的身影，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等半天了？” 他接过外套穿上，粗糙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地里的活利索了，明天就能开始育秧。”
周静文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在夕阳里格外明显：“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爷俩了。”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田野，那里的麦子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你看这地，多好，咱得好好伺候着。”
望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黄土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厚重，像一位沉默的老人，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他知道，不管时代怎么变，这片土地永远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家，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所有梦想生长的地方。泥土的芬芳在晚风中弥漫，带着踏实而温暖的气息，像母亲的怀抱，永远等待着归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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