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望塬的牛角粪勺在玉米根旁顿了顿。深蓝色中山装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脊梁骨上像块湿抹布。他望着远处赵强驾驶的追肥机,铁家伙正 “突突” 地吞着肥料,扬起的粉尘在夕阳里像团黄雾。心里头却像揣着杆秤,一头挑着老辈人的话,一头挑着虎子的检测报告。
“这机器撒的肥匀是匀,”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粪勺往沟里撒着羊粪,褐色的颗粒在土沟里滚成小丘,“可少了点草木灰的劲儿。” 去年用机器追肥的玉米,秆子看着粗壮,秋收时却有好几株被风拦腰折断。他总觉得那是肥料里缺了草木灰的缘故,就像炖肉忘了放花椒,吃着总差口气。
周静文蹲在田埂上翻晾藿香叶,蓝布衫的下摆扫过发烫的地面。她望着望塬弓着的背,心里像被暑气蒸着。男人的腰去年就犯过病,医生说不能总弯腰,可他偏要亲手追肥。竹篮里的芝麻饼还剩大半,早上烙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两把芝麻,想让他多吃点,可他就着绿豆汤啃了两块,又扎进玉米地了。
“当年你爹也这样,” 她往藿香叶上撒着细盐,白花花的颗粒落在绿叶片上,像撒了把碎雪,“明知机器快,偏要自己动手。” 那年麦收,合作社的收割机都开到地头了,公公还扛着镰刀往麦地里钻,说机器割的麦茬太高,浪费种子。现在望塬这股子犟劲,和公公一模一样。
望川举着相机绕到玉米地东侧,镜头里的望塬正用脚把肥料盖严实,鞋尖带起的泥土在空中划了个弧。他忽然想起昨天虎子说的话:“望川哥,你哥这是执念。” 可透过取景器望去,那些被手追肥的玉米,叶片确实比机器追肥的舒展些,叶尖上的露珠也坠得更久。
“或许不是执念,是心疼这地。” 他按下快门,咔嚓声惊飞了玉米叶上的蚂蚱。去年拍的秋收照片里,望塬亲手侍弄的那几垄玉米,棒子确实比别处的沉半两。这细微的差别,机器的检测报告里写不出来,只有握过农具的手才摸得出来。
望梅站在水渠埂上,湖蓝色夹克衫的领口被风掀起。她望着手里的滴灌时间表,虎子清秀的字迹写着 “每亩两小时”,可东边的谷子地墒情更差,要是按这个时间,怕是顾此失彼。张婶刚才说渠底有处裂缝,漏水比往年厉害,要是不及时修补,今晚的水怕是要白流。
“得先补渠。” 她把时间表塞进裤兜,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麻绳,粗糙的纤维蹭着皮肤。去年因为渠漏,谷子地晚浇了三天,穗子比往年短了半寸。今年说啥也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哪怕少浇半亩玉米,也得先把渠补好。
虎子蹲在检测箱旁,橘红色反光背心被夕阳染成了橘紫色。屏幕上的土壤湿度曲线像条不安分的蛇,18% 的数值在闪烁。他知道望塬爷不待见机器追肥,可数据不会说谎 —— 同样的地块,机器追肥的玉米株高比人工的平均高出三厘米。
“可为啥抗倒伏性差?” 他往平板电脑里调出去年的倒伏记录,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突然想起望塬爷撒草木灰的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检测报告里只测了氮磷钾,没算草木灰里的钾元素。或许老辈人的经验,藏在仪器测不到的地方。
念禾的小竹铲卡在石缝里,他拽了半天没拽出来,小脸憋得通红。望着望塬的背影,心里像揣着颗芝麻糖。爷爷说挖够二十个追肥沟就给买冰棍,可他才挖了十五个。刚才看见虎子叔叔的机器 “突突” 地跑,转眼就追完半亩地,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小铲子像玩具。
“但爷爷说亲手挖的沟,苗儿长得欢。” 他终于把铲子出,带着泥土的铲头在夕阳里闪着光。早上看见的那株卷叶玉米,就在刚才挖的沟旁,要是多给它喂点肥,明天会不会舒展些?
赵强把追肥机停在田埂边,工装夹克的拉链拽到顶。他望着望塬的身影,心里像被机器的震动晃着。望塬哥的追肥速度还赶不上机器的三分之一,可他总觉得那片地长得更精神。去年秋收评先进,望塬哥亲手侍弄的地块亩产最高,连农技站的人都觉得稀奇。
“或许这地认人。” 他往机器的油箱里加着油,油枪喷出的油柱在油箱里溅起小浪花。就像村里的老黄牛,换了新主人就不肯上套,这黄土地怕是也认望塬哥的手劲。
王婶的针线在鞋底上穿过,深蓝色头巾的影子落在 “五谷丰登” 的纹样上。她望着玉米地里晃动的人影,心里像过电影。年轻时跟着男人追肥,他总说小暑的肥得带三分火气,撒的时候得带着念想,苗儿才肯长。现在望塬撒肥时那股子专注,和男人一模一样。
“这鞋底得纳够三百针,” 她把线在舌尖抿了抿,针尖穿过厚厚的棉布,“不然挡不住地里的热气。” 当年男人总说她纳的鞋底能治脚气,其实她知道,是厚底隔开了地面的烫气。现在给望塬纳的这双,针脚比当年的还密,就盼着他踩在烫地上不喊疼。
暮色漫过玉米地时,望塬的牛角粪勺终于停了。他坐在田埂上,望着自己追肥的那片地,玉米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在给他点头。心里那杆秤渐渐平了 —— 机器追肥的地块齐整,像列训练有素的兵;他亲手追的地,苗儿看着随性,却透着股子韧劲。
周静文递过来的绿豆汤还温着,他喝了两口,喉结滚动时,忽然觉得这口汤比早上的甜。或许是草木灰撒得匀,或许是心里的秤平了,连暑气都好像退了些。
望梅踩着暮色检查完水渠,湖蓝色的身影在渠埂上像朵移动的花。裂缝己经用水泥补上,明早浇水准没问题。口袋里的时间表被汗水浸得发皱,但她知道该怎么调配 —— 先浇谷子地,玉米地分两批,保证每株苗都喝饱。
虎子把检测箱装进背包,橘红色的身影在夜色里像块燃烧的炭。他往望梅的微信里发了条消息:“建议补充钾肥。”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忽然觉得该问问望塬爷,草木灰的用量到底怎么算。
念禾攥着芝麻糖躺在炕上,红色小背心被月光洗得发白。梦里的玉米地变成了金色,他挖的追肥沟里长出了棒棒糖,爷爷的牛角粪勺变成了魔法棒,一挥就能长出满田的玉米。
望川整理完照片,屏幕上的望塬正弯腰撒肥,夕阳在他身后镶了道金边。忽然觉得这些照片里藏着什么,不是构图,不是光影,是男人和土地的对话,像首没说出口的诗。
夜色渐深时,望塬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锅里的玉米粥 “咕嘟” 作响,周静文正往里面撒着豆角。他忽然说:“明天让虎子测测草木灰的成分。” 或许老辈人的法子,也能放进虎子的检测报告里。
周静文的银镯子在锅沿上磕了下,清脆的响声里,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株并蒂的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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