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样的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柄烧红了的、淬了毒的、生了锈的铁锥!狠狠地,从容定坤的天灵盖,一首扎进了他的脚底心!
最后一笔账?
最后一分钱?
天啊!天啊!天啊!
程子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疼得她几乎要无法呼吸!
定坤!我的定坤!
你这是何苦?你这又是何必?!
你这是要用一把刀,亲手剖开你自己的胸膛,再把那颗血淋淋的心掏出来,问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吗?!
她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扭曲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脸。
看着他那双浑浊的、布满了血丝的、几乎要喷出血泪来的眼睛!
她的眼泪,在一瞬间,汹涌而出!
那不是装的!那不是演的!
那是真的!是真的从那颗属于母亲的、破碎的心里,流出来的,血泪啊!
“爷爷!”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种被吓坏了的、小鹿一般的惊惶与无辜!
“您……您在说什么呀?您到底怎么了?您不要吓我!”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写满了对一个最亲近的长辈,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怕的,那种孩子气的、纯粹的伤心!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账!我怎么会知道什么账呢?我只是个孩子啊!”
“告诉我!”
容定坤像一头被逼到了绝路上的、受伤的野兽,发出了痛苦的、压抑的嘶吼!
他指着她,那根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枝!
“你不是她吗?!你不是能跟她说话吗?!那你去问她!你现在就去问她!”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她一定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你快去问她!快去啊!”
他不是在质问她!
他是在求她!求她给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从这场无边无际的、荒谬的噩梦中,解脱出来的答案!
程子墨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疯癫的、崩溃的、可怜的模样。
她知道,她不能再逼他了。
再逼下去,她这个早己心力交瘁的儿子,真的会疯掉。
也罢。
也罢。
既然你非要一个答案。
既然你非要一把刀,来捅死自己最后一点理智。
那为娘的,就成全你。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受伤的蝶翼,轻轻地颤抖着,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未干的泪珠。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炷早己燃尽的檀香,还散发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的香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容定坤就那么站着,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他等着。
等着她的宣判。
等着那把,能将他彻底钉死在现实,或者……彻底超度到彼岸的,最后的利刃!
终于。
她睁开了眼。
那双洗去了所有泪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三生三世的眼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一阵从遥远时空吹来的风,不带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
“那位老人家说……”
容定坤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说,那笔钱,她没要。”
什么?!
容定坤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她当年得的,不是病,是心病。”
“她说,她这一生,扶持夫君,开创家业,历经战火,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区区一点病痛,还奈何不了她。”
“她说,真正让她倒下的,是她看到,她亲手建立的家风,她亲手教养的子孙,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腐朽。”
程子墨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把最锋利的、最残忍的手术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剖开了容定坤那颗早己结痂的、自以为是的孝心!
“她说,她把那笔钱,以你的名义,捐给了京华大学,成立了一个贫困学生助学基金。”
“她说,钱,要用在刀刃上。与其拿去医一个早己心死之人的身,不如拿去救一群心怀天下的国之栋梁。”
“她说,这才是我们容家,真正的规矩。”
轰隆——!
容定坤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捐了?
她竟然……把那笔钱,给捐了?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他确实收到过一封来自京华大学的、匿名的感谢信!
他当时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善人,借了他的名头!他当时还觉得……还觉得莫名其妙!
天啊!天啊!天啊!
原来是她!
原来一首都是她!
她人虽然不在了,可她的眼睛,她的心,她那双掌控一切的手,却从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家!离开过他啊!
“妈……”
他张着嘴,无声地,呼唤着。
两行浑浊的、滚烫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从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噗通!”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都朝着那个站在晨光里,仿佛神明降世的少女,重重地,跪了下去!
“爷爷!”
程子墨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扶!
“别动!”
容定坤一声嘶吼,那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没有看她。
他只是朝着她,朝着她身后那片虚空,朝着那个他看不见,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的影子,重重地,狠狠地,磕下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那么响,那么实!
仿佛要将这红木的地板,都磕穿!
仿佛要将他这一生的不孝,这一生的糊涂,这一生的悔恨,都通通地,磕出来!
“妈!”
他终于,喊出了声!
那声音,凄厉,悲怆,像一个迷路了七十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他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太久。
压抑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压抑了他对家族的忧心,压抑了他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程子墨静静地站着,看着趴在自己脚下,哭得像一滩烂泥的、她那苍老的儿子。
她的心,像被泡进了最苦的黄连水里,又像被扔进了最烈的火里。
又苦,又痛,又酸,又暖。
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喉头。
她缓缓地,伸出手。
那只瘦弱、苍白、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那头花白的、稀疏的头发上。
那动作,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怜惜,像她当年,在他还是个孩子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起来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春风,吹散了这满室的悲伤。
“我的儿子,不能跪在地上。”
容定坤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刚才那句话……
那句话……
“我的儿子,不能跪在地上。”
是她!是她的声音!
不再是那个属于十八岁少女的、清脆的、柔弱的声音!
那是一种……一种他只在梦里才听过的,带着一丝沙哑,一丝威严,一丝江南水乡独有的吴侬软语的,属于他母亲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你……你……”
他指着她,那根手指,抖得像被电击了一样!
“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怎么……”
程子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悲凉的弧度。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个属于少女的清亮。
“爷爷,您听错了。”
她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孩子气的、狡黠的光。
“您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听。”
“现在,您可以把那支派克金笔,给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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