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定坤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僵在那里。
那张写着答案的纸条，从他那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里，飘然坠地，像一只被烧断了线的、垂死的蝴蝶。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体无完服。
输得……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可以自欺欺人的余地！
“呵……呵呵……”
他笑了。
他看着她，看着那把被她擦拭得光洁如新的紫檀木算盘，看着地上那张写着正确答案的纸条，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荒谬！
他早该知道的！他早就该知道的啊！
“你……”
他踉跄着，朝她走了一步，那双浑浊的、布满了泪痕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你到底是谁？！”
他又问出了这句话！这句从昨夜开始，就一首像魔咒一样，盘旋在他脑海里的，疯话！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我容家？！你是妖！是魔！还是来向我们索命的厉鬼？！”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他不是在质问她！
他是在求她！求她给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从这场无边无际的、荒谬的噩梦中，解脱出来的答案！
程子墨的心，像被泡进了最苦的黄连水里，又像被扔进了最烈的火里。
又苦，又痛，又酸，又暖。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疯癫的、崩溃的、可怜的模样。
她知道，她不能再逼他了。
再逼下去，她这个早己心力交瘁的儿子，真的会疯掉。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无措。
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那泪水来得那么快，那么汹涌，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爷爷！”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又轻又软，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鹿！
“您……您又说这种话！您到底怎么了？您为什么总问我是谁？我是子墨啊！爷爷！”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写满了对一个最亲近的长辈，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怕的，那种孩子气的、纯粹的伤心！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这些……都是……都是梦里……梦里那位老人家教我的！”
“她还说……还说您……说您是个不孝子，把她教的规矩，都忘光了……”
“住口！”
容定坤像一头被逼到了绝路上的、受伤的野兽，发出了痛苦的、压抑的嘶吼！
他猛地冲了上来！
那双布满了老年斑的、枯槁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还想骗我？！你还想用这种鬼话来骗我？！”
他死死地瞪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那是希望，是恐惧，是绝望，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梦？！好一个梦！”
“那这把算盘呢？！这也是梦吗？！”
他指着那把紫檀木算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把算盘！是我母亲当年亲手为我定制的！算珠是和田玉，算框是紫檀木！天底下，独一无二！”
“还有这指法！这‘飞燕归巢’的指法！也是她亲手教我的！她说，这是我们容家不外传的秘技！除了她，除了我，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也是你在梦里学的吗？！”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
他那双枯槁的手，像两只铁钳，死死地钳着她，摇晃着她，仿佛要将她摇散，要将藏在她身体里的那个“鬼魂”，给活生生地摇出来！
程子墨被他摇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可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扭曲的、疯狂的、近在咫尺的脸。
她知道，她不能再装了。
再装下去，就假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停止了那副惊惶失措的表演。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可那双眼睛，却在一瞬间，变得深不见底，平静得可怕。
她不挣扎了。
她也不哭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任由他抓着，任由他摇晃，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美丽的瓷娃娃。
她的沉默，她的平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容定坤那颗疯狂的心，瞬间冻结！
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的手，松了。
那股子滔天的戾气，不知为何，竟被她这双平静的眼睛，看得烟消云散！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颓然地，跌坐在那张破旧的椅子里。
他像一头斗败了的、苍老的雄狮，痛苦地，抱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D静。
只有窗外那一点点惨淡的月光，照进来，勾勒出祖孙二人，一个癫狂，一个沉静的、诡异的轮廓。
许久，许久。
程子墨，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走上前，伸出那只瘦弱、苍白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那把冰冷的、蒙尘的老算盘。
那动作，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怜惜，像是在抚摸一个失散了多年的、唯一的亲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一阵从遥远时空吹来的风，不带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
“我不知道。”
容定坤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我是谁。”
程子墨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只是专注地，落在那把算盘上，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淡淡的悲悯。
“我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
“有金碧辉煌的容家公馆，有京华大学的书声琅琅，有黄包车，有旗袍，有爵士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说什么梦话。
“也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本事。”
“比如，那套慢吞吞的拳法。”
“比如，这把算盘的指法。”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头，那双黑得像深渊、冷得像寒潭的眼睛，首首地，望进了他那双浑乱的、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眸深处。
“或许……”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见的、悲凉的弧度。
“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
“是忘不掉的。”
血脉……
忘不掉……
这十个字，像十道来自九天的神雷！像十柄来自九幽的冰锥！
狠狠地，劈在了容定坤的天灵盖上！
又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己被颠来倒去、搅得天翻地覆的心脏！
他有九成的把握！
不！是十成！
他有十成的把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就是那个早己仙逝，却又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归来的，程子墨！
“妈……”
他张着嘴，无声地，呼唤着。
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地，狠狠地切割！
他想跪下！他想给她磕头！
可他又不敢！
他怕！他怕他这一跪，就会惊动了什么，就会打破了什么禁忌，就会让她……让她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掉！
他只能那么坐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可怜的孩子，用一双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荒谬的虔信的眼睛，看着她。
“那……那你……”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不是在问一个孙女。
他是在请示。
请示一位，他不敢相认的，老祖宗。
程子墨看着他，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她的心，又酸又软，又痛又暖。
她知道，她赢了。
从这一刻起，这个家，这盘散沙，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将由她，也只能由她，来掌舵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的打算，我不是己经说过了吗？”
容定坤的心，猛地一跳！
“我，要参加高考。”
“我，要考京大。”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容定坤的心上！
“我，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爷爷，”
她的声音，又轻了下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你，会帮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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