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天啊!天啊!天啊!
他听见了什么?他刚才到底听见了什么?!
她说,“上车。”
她说,“家里,出事了?”
那声音,那么轻,那么淡,像这秋日的雨,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可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了的、带着倒刺的铁锤,狠狠地,狠狠地,砸在了容定坤那颗,早己被千刀万剐的心上!
他想跪!
他想就这么跪死在这片冰冷的、能洗涤他所有罪孽的雨里!
他想告诉她!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来求救的!他是来请罪的啊!
可他,不敢!
他怎么敢?!
她不让他跪!
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不让他跪!
他只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狼狈地,在福伯那惊恐万状的搀扶下,爬上了那辆,黑色的,像一口巨大棺材一样的,红旗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点,可笑的,自尊!
车里,死一样的寂静!
冰冷的皮革座椅,像停尸房里冰冷的铁床,让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
他不敢看她。
他不敢呼吸。
他只能,像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囚徒,佝偻着背,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放在膝盖上,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的,手!
出事了?
她问他,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哈!
何其可笑!
这个家,从她走的那天起,哪一天,没有在出事?!
这个家,早就烂了!
烂到了根子里!
烂得,只剩下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子了啊!
他该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
他说那个叫容振邦的蠢货,他亲手养大的儿子,差点就把容氏集团,这个她亲手打下的江山,给活活地败光了吗?!
他说那个叫容嘉言的废物,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重孙,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就变成了一具,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的,行尸走肉了吗?!
不!
他不能说!
他没脸说!
他有什么脸,在她面前,说这些?!
他就是罪人!
他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罪人啊!
“老爷……”
福伯的声音,从前排,幽幽地,飘了过来,带着哭腔。
“我们……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
他这个不忠不孝,愧对先人的罪人,除了地狱,他还能去哪儿?!
容定坤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赤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穿过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车窗,望向了,那扇,庄严的,神圣的,京华大学的校门!
不!
那不是校门!
那是他的归宿!是他这颗漂泊了半个世纪的、孤独的、有罪的心,唯一的,救赎!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母亲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的话!
她说,“定坤,为娘走后,这容家的规矩,不能倒。”
她说,“这世上,最靠不住的,是人心。最靠得住的,也是人心。”
她说,“你要学,学一辈子。把书,读到骨头里去。”
他当时,似懂非懂!
他以为,他都懂了!
可现在,他才明白!
他什么都不懂!
他就是个,蠢货!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大蠢货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那颗苍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攥得,血肉模糊!
攥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了!
他需要一个证明!
一个,能向她证明,他这个不肖子,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的,证明!
他猛地,睁开了眼!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颤抖着,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件,早己被雨水和冷汗浸得冰冷的,长衫的内袋里!
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深蓝色的丝绒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它,像捧着自己的命一样,用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捧着!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它,推到了她的面前!
“妈……”
他终于,还是喊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半个世纪的,称呼!
那声音,沙哑,破碎,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在绝望的黑夜里,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用一种,最卑微的,最虔诚的,最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看着他这个,既是母亲,又是神明的,主宰!
车里,更静了。
静得,能听到雨点,砸在车顶上,那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响!
静得,能听到容定坤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疯狂的心跳!
程子墨没有动。
她的目光,很淡,很轻。
像一片雪花,落在了那个,被深蓝色丝绒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上。
许久,许久。
就在容定坤以为,自己就要被这片能杀人的死寂,给活活逼疯的时候。
她动了。
她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瘦弱的,苍白的,却又稳得像磐石一样的手!
她将那层,深蓝色的丝绒布,一层一层地,揭开。
那动作,很轻,很慢。
像是在揭开一段,被尘封了太久的,充满了悲伤与悔恨的,旧时光。
一本,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的,日记本,出现在了容定坤那双,早己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
那本子,很厚。
封面上,用金线,绣着两个字。
——墨痕。
是它!
是她的日记!
是她所有的,过去!
也是他所有的,罪证啊!
容定坤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想收回手!
他想把这个,代表了他所有愚蠢和失败的东西,抢回来,藏起来!
藏到一个,她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
可他,动不了!
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起了那本,决定他生死的,日记!
她没有翻。
她只是用那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地,着封面上,那两个,早己失去了光泽的,金色的字。
那神情,那么的淡,那么的静。
仿佛,那不是一本,承载了无数秘密与心血的日记。
而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普普通通的,老物件。
“这本日记,”
她开口了。
那声音,很轻,很淡,像一阵,从遥远时-空吹来的风。
“您还记得吗?”
轰——!
容定坤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
像在看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发着光的,神明!
您!
她竟然,用了一个“您”字!
她是在问他吗?!
她是在,跟他这个不肖子,说话吗?!
“我……我……”
他的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滚烫的、带着倒刺的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发出“咯咯”的、不似人声的、绝望的声响!
程子墨没有再看他。
她缓缓地,翻开了那本,早己泛黄的,脆弱得,像一碰就会碎掉的,日记。
她没有看前面。
她甚至,没有看中间。
她首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是一页,空白的纸。
纸的中央,只写了寥寥几行字。
那笔迹,却像是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刺穿这薄薄的纸背!
容定坤的心,猛地一抽!
他不敢看!
他不敢再看那几行,他只看了一眼,就让他,肝肠寸断的,字!
可他,却听见了!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那清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
她,正在,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着!
念着那段,只有他,和他的母亲,才知道的,最后的,遗言!
“……为母一生,杀伐决断,了无遗憾。”
“唯愿,”
她的声音,顿了顿。
那双黑得像深渊的眼睛,缓缓地,抬了起来,静静地,落在了他那张,早己面如死灰,布满了泪痕的脸上。
“我容氏家风,万古长青。”
车,停了。
雨,也停了。
整个世界,都死了。
只剩下,容定坤那一声,压抑的,绝望的,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的,嘶吼!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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