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天边刚抹上点鱼肚白，墨玄走了。
那背影轻得像片云，连巡逻的石狮子都没惊动，活脱脱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大盗，就是比盗匪多了几分仙气，少了几分匪气。
洛潇天在窗台上钉了一宿，膝盖都快磨出茧子了。她看着他挪出书院大门，晨曦把他的影子拉得跟面条似的，那脊梁挺得比院门口的石柱子还首，却硬得像块冻了三百年的老寒冰，从头走到尾，愣是没回一下头。
“行，算你狠。” 洛潇天对着窗玻璃龇牙咧嘴，手指把窗棂抠出五道白印子。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跟被塞进炼丹炉里似的，又烫又堵，最后 “噗通” 一声沉到了底，冻成了冰疙瘩。
她想不通啊，明明前阵子还凑在一起研究《上古妖术大全》，为了争论 “狐狸精到底有几条尾巴” 吵到半夜；明明上月还分着吃一块桂花糕，她咬一口他啃一下，跟两只抢食的小土狗似的；明明那鳞片是他亲手挂在她脖子上，说什么 “见鳞如见人”，转头就跟讨债似的要了回去。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比川剧绝活还精彩。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洛潇天对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红的家伙挥拳头，“不就是少个一起喝酒的伴儿吗？小爷我朋友遍天下，不差他一个小白脸！”
话是这么说，可她第二天就把自己折腾成了疯狗。
练武场上，她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妖精们揍得哭爹喊娘。以前打架还讲究个点到为止，现在拳头跟装了弹簧似的，专往人软肋上招呼。有次把隔壁班的熊瞎子揍得鼻青脸肿，对方捂着熊猫眼哭嚎：“洛大哥，我就是昨天吃饭多看了你两眼，至于下这么狠手吗？”
洛潇天收拳转身就走，背影冷得能掉冰碴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拳头挥得越狠，心里那股空落落的劲儿才越能被压下去。
黑风扛着大刀来找她切磋那天，差点没把小命交代在练武场。往日里两人过招跟跳舞似的，你进我退打得花哨，这次洛潇天的拳头带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劲儿，招招往心口捅。黑风躲得慢了半拍，被一脚踹飞出去，撞在结界上吐出的血能染红半面墙。
“洛啸天你他妈疯了！” 黑风抹着嘴角的血沫子怒吼，“老子是来陪你练手，不是来给你当靶子的！”
洛潇天连眼皮都没抬，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就走，留下个后脑勺给对方。阳光照在她背上，把影子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横冲首撞的野兽，一半是缩在角落的猫。
酒葫芦成了她新的挂件，从早到晚挂在腰上，走路都叮当作响。以前喝酒讲究个热闹，三五成群猜拳行令，现在她总一个人蹲在房顶上，对着月亮吨吨猛灌，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有次喝得酩酊大醉，她抱着房梁傻笑，嘴里念叨着：“墨玄弟你看，小爷我现在能一拳打死三头虎……” 话没说完就 “咚” 地一声摔下去，摔得鼻青脸肿，眼泪混着酒液往下淌，哭得跟个迷路的孩子似的。
她在人前笑得比谁都欢，嗓门比铜锣还响，可一到深夜就蔫得像朵被霜打了的茄子。同窗们都说洛大哥越来越威风了，武试第一拿得轻轻松松，可谁也没见过她半夜在屋顶上啃干馒头，啃着啃着就掉眼泪。
毕业典礼那天，洛潇天踩着满地鞭炮碎屑上台领武试金牌，金光闪闪的牌子衬得她眉眼飞扬。可当院长念到 “妖术理论课勉强及格” 时，台下传来一片憋不住的笑声 —— 谁都知道，以前这些枯燥的理论，都是墨玄帮她划重点、写注解，甚至连答卷子都偷偷给她递过小抄。
典礼一结束，洛潇天便拒绝了所有势力的招揽。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投奔任何朋友。
她学着墨玄的样子，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一个人，在某个寂静的清晨，离开了万妖书院。
她要去闯荡妖界。
她要去成为像古籍里说的那样的大英雄。
她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妖界的每一座高山上。
背上包袱，在一个同样灰蒙蒙的清晨溜出了书院。
“等着吧，小爷我要成为妖界第一大英雄！” 她对着初升的太阳挥拳头，“等我把名字刻遍每座山，看谁还记得那个没义气的小白脸！”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在洛潇天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时光的沙漏，己经悄然流淌了一百年。
桃花开了又谢，枫叶红了又落，转眼间百年就过去了。
妖界渐渐传开一个名号 ——“洛大哥”。据说这位火系妖修拳头硬得能砸开金刚石，脾气暴得像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却总爱管些鸡毛蒜皮的闲事。今天救只被欺负的小兔子，明天揍个横行霸道的恶霸，活得像本矛盾集合体大全。
有人说她正义凛然，为了保护弱小敢单枪匹马闯妖王洞府；也有人说她是个疯子，曾因为店家少给了一两酒，把人家酒馆拆得片瓦不留。
只有洛潇天自己知道，她只是在找些事情做，好让那百年光阴不那么难熬。
只是偶尔在某个寂静的月夜，摸到胸口空荡荡的地方，还是会想起那枚温润的鳞片，想起那个月白色的背影，心里头那道愈合了又裂开的伤口，依旧会隐隐作痛。
她站在万仞悬崖上，看着脚下翻涌的云海，腰间的酒葫芦随风摇晃。远处传来新的传闻，说东海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白衣仙者，能呼风唤雨，据说跟百年前万妖书院的一位天才颇有渊源。
洛潇天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她抹了把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小白脸，百年不见，要不要再比划比划？”
风声穿过峡谷，带着她的话飘向远方，像是在对某个沉睡的记忆发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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