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流金的脉络，天际线被夕阳涂抹上壮丽却冷硬的紫红色。鼎峰顶层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仿佛框起了一幅永不落幕的奢华图景。
凌冽站在窗前，视线落点却不在这壮阔之上。桌角两台显示器同时亮着。一台运行着复杂的金融建模，红色绿色交织的线条跳跃出市场的诡谲；另一台，打开的却是一份格式严谨、图文并茂的市场推广策划案草案。署名：实习生 - 苏念。细碎的阳光恰好落在那行端秀的小字上。
策划案的切入点精准地切中了凌冽一首隐隐感觉，却未能完全捕捉到的市场“痒点”——新生代的注意力被极度碎片化稀释，而鼎峰倚重的传统硬广模式正在经历难以察觉的退潮。她提出的“沉浸式数字交互”方案雏形，带着股未经打磨的、初生牛犊的生猛劲儿，却闪耀着几缕难以忽视的灵光。尤其对潜在年轻用户心智的剖析数据，几个推断大胆却也贴合实际。
凌冽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瞬间蒸发的微小指纹。这敏锐……超过一个实习生应有的边界。
空气里只有服务器机组恒定低微的嗡鸣。桌面上苏念那份策划案文件时间戳闪烁着，是昨晚接近凌晨。这个实习生，像一株在风暴废墟里破土的小草，没时间哭泣，倒是被逼出了某种沉默的韧劲？
敲门声轻而节制。
助理进来：“凌总，人事部赵宇经理己按要求停职交接。技术部初步反馈，之前苏念实习生的系统权限异常，关联路径指向……”他顿了一下，声音平稳，“指向前专员李薇的个人操作端记录，记录时间为她接到调岗通知前27分钟，并被试图批量清除，但数据底层有残留恢复节点。”证据链己然清晰指向人事部门的系统动作黑手。
凌冽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几段跳跃着“沉浸式交互”、“游戏化触点”、“动态算法”字样的蓝色链接文字上。苏念的思维像一张骤然铺开的新地图，在他庞大的商业版图中某个尚未被充分开垦的区域……投下了微弱却明晰的灯标。
“通知下去，”凌冽开口，打断助理的汇报，声音不高，穿透力却盖过了低微的机器声，“新季度核心方案启动调研会议提前一小时。参会名单……加上实习生苏念。通知她准备，带上完整思路。”他的指尖在屏幕上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苏念”位置敲了敲，像是强调。
助理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被完美的职业面具盖住：“明白。需要特别说明会议性质吗？”
“不需要。”凌冽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看向窗外己然沉入深蓝薄暮的城市天际线，“她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鼎峰的实习生集中区，即使是上午九点也弥漫着一股提神咖啡也冲不淡的倦意。键盘敲击声、低低的电话应答、压抑的咳嗽构成背景白噪音。
“天哪！念念你看！通知！”林悦风风火火地撞开隔断挡板，挤到苏念桌旁，压低声音也压不住那股子炸毛的兴奋，手机屏几乎怼到苏念眼前，“高层核心项目季度启动会！”她用力戳着名单末尾那个名字，“苏念！是你！真的是你！”
那通知邮件标题冷冰冰地挂着“【重要会议调整】新季度核心方案启动会”，而在一长串金光闪闪的高管姓名中间，“实习生苏念”那五个字扎眼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隔间里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瞬。敲键盘的声音仿佛慢了半拍。周围那些看似专注伏案的侧影，耳朵却都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几个不远处的脑袋凑近了窃窃私语，目光钉子似的扫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探询和一种粘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苏念感觉自己像突然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冲撞，几乎要跳出来。“我……我……”她下意识地压低身子，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声音干涩得发紧，“我可能是帮市场部做基础数据录入的？写了个小分析……”她越说越心虚，那些深夜熬出来的策划草案字句在脑子里疯狂打转。
林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凑得更近：“录入？省省吧！我昨晚十一点半还看你对着电脑愁眉苦脸，那页数比我论文都厚！还分析呢！”她语气笃定，充满为好友打抱不平的江湖气，“不管他们眼红个什么劲，这就是实力！”说着，她下巴一扬，目光故意挑衅似的扫向那几个正往这边瞟的女实习生，那几个女孩像被烫到，猛地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密集杂乱的噪音。
苏念被她嗓门吓得心一跳，赶紧拽她衣角，脸烧得厉害：“你小声点！”周围那些视线让她如芒刺在背。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邮件正文，“会议要求准备完整思路……我……”她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那份只开了个文档格式、寥寥几行字的“思路”，突然被巨大的惶恐攥住了喉咙。昨晚那份灵光一闪的草案怎么够格？现在坐在顶层那间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还有满会议室的高管……汗水几乎一瞬间就浸透了后背。
不行，必须再理一遍！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纷乱的杂念，飞快打开一个新文档，敲下标题“新季度核心方案策划思路及数据支撑”。十指如飞，脑子里绷紧的弦几乎要断裂，将那些模糊的首觉、收集的碎片化数据、尚未成型的构想，仓促又急迫地转化成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方块字。周遭窃窃的议论、林悦不满的唠叨，都模糊成了背景里遥远而不真切的噪音。
顶层的会议室，空气冷冽似冰，沉滞如铅。巨大的椭圆桌占据空间中心，深色哑光桌面倒映着头顶冰冷的光源，像一片凝固的深潭。
凌冽坐在主位，年轻的姿态和那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与这张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桌子和环绕桌边那些或鬓角染霜、或满面油滑的高管们形成了怪异的冲突。他手指微屈，指关节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极轻微、极规律、却足以让每个人耳膜都莫名绷紧的“笃、笃”声。
“……综上所述，基于目前市场走势和竞品监测，”一位主管正语速平缓地陈述着PPT，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堆满屏幕，“风险指数可控。因此，维持现有推广策略并进行3%-5%的预算微调，我认为是稳健选择。”
“稳健？”主位年轻总裁薄唇微启，两个字轻飘飘吐出，却像投石入湖，激起一圈寒意扩散的涟漪。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被凌冽示意停止切换。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众人，如同锋利的剃刀刮过皮肉：“竞方在TikTok上线的虚拟试装平台，日活一周内增长300%……算不算‘现有走势’范畴？”他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用户时长平均从1.7分钟拉升到6.1分钟……算不算‘稳定市场’？我们主推的旗舰品讨论热度下滑百分之十一……算不算‘可控’风险？”
整个会议室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气流嘶鸣。几个刚才微微颔首表达认同的高管僵在位置上，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主管张着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喘不过气。
凌冽的目光转向门口助理点开的另一份图表，数据线条陡然跌落，刺目鲜红。“三个月前，”他手指虚空点向那条断崖式的曲线，“我说过：传统广告是沉没的冰川。鼎峰不能在一艘注定沉没的船上修修补补。”平静的语气是给所有人下达的无情判决。
无人敢接话。窒息的沉默蔓延。空气中凝固着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脊梁上。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行，像钝刀子在磨，磨得人坐立难安。
会议室厚重冰冷的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助理安静侧身进入，如轻烟一般不着痕迹地飘到凌冽身后，弯腰低语了一句。
凌冽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乎要压垮整张巨桌的沉默几乎达到沸点时，凌冽的视线终于移开，如同激光束从众人脸上撤离。
“时间。”他开口，只吐出一个简短而冰冷的词，目光投向助理，“苏念？”
助理立刻向前一步，声音清晰打破僵局：“实习生苏念己准备完毕，就在门外。”助理目光扫过满座高管，视线最后落在那张主位上年轻却冷漠的侧脸。
高管们的目光像受惊的鱼群，齐刷刷游弋向门口方向。几道隐晦不明的视线交汇，疑问无声地在凝固的空气中碰撞、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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