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立第一私立医院当夜班保洁员，是一份比在工地洗碗还要磨人的工作。
这里的安静，是死寂。这里的干净，是洁癖。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消毒水那精确而又冰冷的味道，仿佛连人类的情感都能一并消毒，只剩下最纯粹的病痛与绝望。
我，墨菲，推着我的清洁车，像一个在白色炼狱里服刑的幽灵。我的工作，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拖把抹去这片土地上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痕迹——污渍、脚印，以及那些在深夜里，悄悄从病房里溢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每天午夜，我都会路过八楼的VIP病房区。
透过那扇巨大的、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我能看到李建国和他的妻子。他们的生活，就像赛伯拉斯精心导演的一出幸福舞台剧。李太太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她甚至能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电视了。李建国每天都陪着她，给她讲工地上发生的趣事，为她削一个又一个苹果，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肺腑的灿烂。
有时候，我会看到穿着西装的、自称是“基金会工作人员”的人，提着高级水果和新鲜花束来看望他们。每一次，李建国都会对他们点头哈腰，感激涕零。
而我，只能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在他们幸福的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默默地推着我的清洁车走过。
【看到了吗？】莉莉丝偶尔会从我的水桶里探出头，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他正在用最顶级的饲料，喂养他的猎物。等到收获的那一天，那颗灵魂，一定会美味得无与伦比。】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拖把握得更紧，然后走向我的另一个“战场”——七楼，儿童血液肿瘤科。
与八楼的岁月静好不同，这里，是浓缩了的人间地狱。
这里的走廊，似乎永远都比其他楼层要昏暗。这里的空气，除了消毒水味，还多了一股淡淡的、让人心头发酸的药味。这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五彩斑斓的画，画上是太阳，是彩虹，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美好童年。
而王太太，几乎成了这条走廊上的常驻雕塑。
我每天都能看到她。有时候，她靠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痴痴地望着里面；有时候，她蜷缩在走廊的长椅上，用一件单薄的外套裹着自己，在深夜的寒气中打盹；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希望的石像。
我能感觉到，她的灵魂，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枯萎，凋零。赛伯拉斯甚至都不需要出手，绝望本身，就快要将她彻底吞噬了。
【又一个‘优质客户’。】莉莉丝评价道，【而且是熟透了快要烂掉的那种。你确定你要管这档子闲事？李建国的教训，你还没吃够？】
“我不是要管闲事。”我低声说，“我只是……想给那个猎人先生的‘完美展品’旁边，人间收债官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人间收债官最新章节随便看！摆上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对照组’。”
那天夜里，我在清理儿童活动室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被人遗弃的、掉了一条腿的木头小马。它看起来很旧了，身上的油漆也剥落了不少，但那两颗用黑色玻璃珠做成的眼睛，依旧乌黑明亮。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
我把它带回了我的工具间，用我那块专门擦扶手的、最干净的布，把它身上所有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我用一根从坏掉的扫把上拆下来的小木棍，和一截捡来的医用胶带，笨拙地，为它重新装上了一条腿。
它依旧歪歪扭扭，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但至少，它又能站起来了。
凌晨三点，医院里最安静的时候。我推着清洁车，再次路过王太太女儿的病房。
我看到那个叫思思的小女孩正醒着，她靠在床头，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看着一本己经翻得很旧的童话书。她的脸色苍白，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绒线帽，用来遮盖化疗后掉光的头发。她很安静，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那种超越年龄的懂事，更让人心疼。
我犹豫了很久。
最终，我没有敲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是悄悄地，将那只被我修复好的、歪腿的小木马，放在了她病房门口的长椅上，一个她第二天出门，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然后，我推着我的车，像一个真正的影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救不了她的命，也给不了她母亲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我这个小小的、愚蠢的举动，就像往一片即将干涸的大海里，滴入了一滴水，毫无意义。
但当我第二天清晨，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下班时，我路过七楼，听到了一声微弱的、但却无比清晰的……笑声。
那笑声，像一缕冲破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条压抑的走廊。
我看到王太太正抱着思思，坐在长椅上。而思思的手里，正紧紧地抱着那只歪腿的小木马。她把脸蛋贴在小木马的身上，咯咯地笑着，那是连日来，我在这里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王太太看着女儿久违的笑容，也笑了。她眼眶通红，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躲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的心脏，被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温暖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就在这时，地狱钉钉震动了一下。
我打开屏幕，看到在李建国那个近乎满格的、属于赛伯拉斯的“契约进度条”下方，一条全新的、几乎细到看不见的、代表着王太太的进度条，悄然浮现。
它的名字，不叫“契约”，也不叫“债务”。
它叫——“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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