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伯拉斯的“园艺教学”，像一场精准的、不流血的外科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女厕所里，与一个堵塞的马桶进行着殊死搏斗，就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激动的喧哗。
我探出头，看到王太太正被一位穿着白大褂、看起来非常有权威的外国医生，和几位“晨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我立刻丢下手中的马桶搋子，悄悄地跟了过去，像一个卑微的影子，贴在了办公室冰冷的门板上。
门内，那个外国医生正通过翻译，用一种严谨而又充满希望的语气，向王太太介绍着那款全新的CAR-T疗法。他说着各种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什么“靶点”、“嵌合抗原受体”、“细胞回输”……
我听不懂，但王太太听懂了。
或者说，她听懂了那其中唯一重要的信息——“治愈率超过70%”。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内，那盏名为“希望”的灯，被瞬间点燃，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夺目的光芒。
“医生……您的意思是……我的思思，有救了？她真的有救了？”王太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那是一种在无尽黑夜里，终于看到了日出的狂喜。
“是的，太太。”外国医生微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前沿的技术，我们有极大的把握。”
希望，达到了顶峰。
然后，屠刀，悄然落下。
“那……那这个治疗，费用……”王太太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翻译顿了顿，用一种职业化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报出了那个由赛伯拉斯精心计算过的、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数字。
“前期的检查、细胞制备和第一个疗程的治疗费用，大概需要……两百万人民币。”
“轰——”
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巨响。那是希望的灯，在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不仅熄灭，甚至连灯座都炸裂开来的声音。
门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我才听到王太太那如同游丝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卑微的乞求：“医生……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能不能……便宜一点点？我们家……真的……”
她己经说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抽泣声。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了眼睛。
地狱钉钉疯狂震动，我不用看也知道，王太太那条刚刚才有所起色的“守护”进度条，此刻，正在以雪崩般的速度，归零，甚至变成了负数。
赛伯拉斯，赢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场，就用一个数字，将我所有的努力，连同王太太最后一丝的幻想，碾得粉碎。
接下来的几天，七楼的走廊，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绝望长廊。
王太太不再哭了，也不再说话了。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木偶，每天只是麻木地、机械地，照顾着思思的起居。她的眼神是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种活死人般的寂静，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她再也没有递给过思思。那些彩虹色的太阳花、绿色的纸青蛙，被她默默地收进了一个袋子里，然后，丢进了我负责清理的、那个冰冷的垃圾桶。
【放弃吧，墨菲。】
莉莉丝蹲在我的清洁车上，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真正的、属于同类的怜悯。
【这不是你能参与的战争。你对抗不了两百万，就像一只蚂蚁，对抗不了一场海啸。】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些被丢弃的小玩意儿，又从垃圾桶里，一件一件地捡了回来，擦干净，放回我那己经快要装满的口袋里。
我输了吗？
是的。
在赛伯拉斯的规则里，我输得一败涂地。
但我看着病房里，那个依旧安静地看着童话书，偶尔会因为疼痛而轻轻皱眉的小女孩，一个念头，却在我心里，固执地、疯狂地滋生着。
赛伯拉斯，你要的是王太太那颗因为“为母则刚”，却最终被金钱压垮的、充满了巨大能量的绝望灵魂。
可你，问过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只有七岁的孩子，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她最大的愿望，真的是活下去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比生命本身，更让她在意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答案。
那天夜里，我没有再去打扫别的楼层。我推着我的清洁车，像一个真正的影子，静静地守在了思思的病房门口。
我竖起耳朵，倾听着门内的一切。
我听到王太太在压抑地打电话，低声下气地向亲戚朋友借钱，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和叹息。
我听到思思在轻声安慰她：“妈妈，不哭……思思不疼……”
最后，当王太太终于因为疲惫和绝望，在陪护床上沉沉睡去时，我听到了那个小小的、虚弱的、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女孩，在深夜里，对着窗外的月亮，许下的、最卑微，也最真实的愿望。
“月亮婆婆……我不想去美国了……我也不想再打针了……”
“我……我可不可以，在我的生日那天，见到一次……童话书里的美人鱼公主？”
“就一次……好不好？”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地狱钉钉，应声而动。
在王太太那条己经变成负值的、灰暗的“守护”进度条上方，一个全新的、散发着微弱却坚定光芒的金色任务，悄然浮现。
【特殊守护任务：美人鱼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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