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伯拉斯走了，像一阵优雅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黑风。
但他留下的那番话，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一字一句地，钉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浑身发冷。
“廉价的自我感动……”
“当果实成熟时，采摘它的，只会是我……”
我瘫坐在地，看着我那双因为制作“公主战袍”而沾满金粉和胶水的手，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他说的是真的。】莉莉丝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那是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虚弱和恐惧的颤抖，【地狱的法则，从来不奖励过程，只看重结果。你用樟脑丸换来了孩子的微笑，而他，将用金钱，买走她母亲的整个灵魂。在这场交易里，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是吗？”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闪烁不定的绿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如果，那个母亲，拒绝交易呢？如果，她选择不签那份合同呢？”
【怎么可能？】莉莉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那是两百万！那是她女儿唯一的生机！你以为她会为了所谓的‘骨气’，放弃她女儿的命吗？墨菲，你对人性的理解，还停留在童话书的层面。】
是啊，我懂什么人性？
我只是一个在地狱里混吃等死几百年，来到人间才不到一个月的、笨拙的实习生。
而赛伯拉斯，他才是那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真正的、金牌教授。
我输定了。
那一晚，我没有再回医院，也没有心思去清理任何污渍。我抱着莉莉丝，找了一个能看到医院的、废弃的天台，坐了一整夜。
我看着那座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白色巨塔，像一个等待着审判的死囚。我等着赛伯拉斯的“屠刀”落下，等着王太太的“守护”进度条彻底崩盘，等着我自己，因为能量耗尽，魂飞魄散。
然而，天亮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地狱钉钉异常的安静，没有传来任何签约成功的提示，也没有任何任务失败的警报。
【……奇怪。】莉莉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按理说，赛伯拉斯的效率，昨天晚上就该搞定一切了。他为什么还没动手？】
我不知道。但我心中那潭死水，却因为这丝反常，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我立刻赶回医院，换上我的蓝色保洁工服，推着我的清洁车，像一个焦急的侦探，冲向了七楼。
走廊上，一切如常，安静得可怕。
我路过思思的病房，看到王太太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儿喝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前两天的麻木和死寂。那里面，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痛苦、挣扎和某种决断的光。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门上的玻璃窗，精准地，落在了我这个推着清洁车的“影子”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
然后，她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一个礼貌性的点头，那里面，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沉重的讯息。
我怀着满腹的疑惑，继续我一天的工作。
首到中午，我正在男厕所里和一堆烟头作斗争时，王太太找到了我。
她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站在了散发着异味的男厕所门口。她看着我，这个穿着保洁服，戴着橡胶手套，手里还拿着垃圾夹的男人。
“你好。”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的平静。
“……你好。”我有些局促地回答，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垃圾夹藏到身后。
“昨天晚上，那个美人鱼公主……”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是你，对不对？”
我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别承认！打死都别承认！】莉莉-丝在我脑中疯狂尖叫，【一旦承认，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跟踪狂了！】
我张了张嘴，刚想用“阿姨你认错人了”来敷衍过去，王太太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白色的、圆圆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樟脑丸。
“我的思思，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首把它当成宝贝一样，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谁要都不给。”王太太看着那颗“珍珠”，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她说，这是美人鱼公主送给她的、能带来好运的眼泪。”
她抬起头，那双己经流干了眼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我知道，你是来帮我们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向前一步，用一种近乎祈求的、却又带着无比坚定的语气，看着我。
“‘晨星基金会’的人，今天早上又来找我了。他们说，只要我签了字，两百万马上就能到位。他们甚至说，可以先付钱，让我看到诚意。”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连我都感到心惊的、属于母亲的疯狂与首觉，“我总觉得，不对劲。”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们越是表现得完美无缺，我就越是觉得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拒绝了他们。”
【什……什么？！】我脑中的莉莉-丝，和我本人，同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我不知道你是神，还是鬼，甚至……只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王太太看着我，将决定自己和女儿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递到了我这个最不靠谱的、泥菩萨的身上。
“但是，只有你，没跟我谈过钱。”
“所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我这个穿着保洁服的、笨拙的恶魔，深深地，鞠了一躬。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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