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的一躬，像一个投入湖面的石子，让整个嘈杂的广场，瞬间泛起了涟漪，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所有的闪光灯，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审视和怀疑，都在我首起身子的那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沉重的仪式感所取代。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按下了我那部破旧翻盖手机的播放键。
那段空灵、悠扬，仿佛来自深海的女声哼唱，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是属于“美人鱼公主”的音乐。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开始了我的表演。一场只有一个演员的、无比笨拙的、无声的独角戏。
我先是弓下腰，模仿着工地上那些我最熟悉的兄弟。我模仿他们扛起钢筋时，背部隆起的、坚实的肌肉；我模仿他们擦汗时，脸上那混合着汗水与灰尘的、憨厚的笑容；我也模仿他们蹲在角落里，望着家的方向时，眼神里那份深沉的、无言的牵挂。
人群中，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接着，我挺首了腰，我的动作变得轻柔而又焦虑。我模仿一个母亲，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擦拭身体；我模仿她在深夜的走廊里，蜷缩着身体，无声地流泪；我也模仿她跪在地上，向着一个看不见的神明，卑微地祈祷。
人群中，几个年轻的女孩，看着看着，就捂住了嘴，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最后，我笑了。
我模仿一个笨拙的、滑稽的“小丑”，我把想象中的窗帘顶在头上，把想象中的塑料桌布裹在腿上。我笨拙地、一瘸一拐地，跳着一支不成形的、荒诞的舞蹈。我努力地想逗人发笑，却在转身的瞬间，自己先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然后，我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捧着一颗看不见的“珍珠”，将它，献给我面前这片空无一人的空气。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记者再提问，没有网红再嬉笑，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骗子”的拙劣表演。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浓缩了的故事，一个关于劳动、关于母爱、关于绝望，也关于……一个笨蛋用尽全力的、微不足道的守护的故事。
我的表演结束了。
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过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力气的、失败的英雄，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就在这时，那道由保安组成的人墙，突然出现了一丝骚动。
然后，人群像摩西眼前的红海，缓缓地，向两边分开。
一辆轮椅，被王太太推着，从医院的大门里，缓缓地，向我而来。
轮椅上，坐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思思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头上戴着那顶可爱的绒线帽，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大眼睛，却亮得像天边最亮的星。
她来了，来看她的“美人鱼公主”，最后的表演。
王太太推着她，穿过沉默的人海，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整个广场，所有的摄像机，所有的手机镜头，都对准了我们。
思思仰着小小的脸，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看着我这个一点也不像公主的“小丑”。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了她的小手。
在她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那颗，被她攥得温热的、白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樟脑丸。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她用一种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带着一丝稚气命令的口吻，对着我这个“骗子”，说道：
“美人鱼公主，不许哭。”
“你的珍珠，掉了。”
她将那颗樟脑丸，递到了我的面前。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的恶意，都被这颗小小的樟脑丸，净化了。
“哗——”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
然后，掌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排山倒海，席卷了整个广场。那掌声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怀疑，只有一种最纯粹的、被深深触动后的情感洪流。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我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这个用她最纯粹的信任，为我赢得了全世界的、小小的天使。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单膝跪地，像一个真正的骑士，接受公主的馈赠。我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她的手心里，接过了那颗……比全世界所有灵魂加起来，还要沉重的“珍珠”。
然后，我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这个孩子，也对着这座城市，深深地，最后一次，鞠了一躬。
接着，我站起身，没有再说一句话。
在阿飞的掩护下，我拨开人群，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影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我没有回头。
所以我没有看到，在我身后，王太太抱着思思，哭得泣不成声。
我也没看到，对面那栋大楼的落地窗后，一只握着红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寸寸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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