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市立第一私立医院门口。
这里，成了整座城市最奇特的“景点”。
没有横幅，没有口号，没有愤怒的抗议。只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和一片……安静的等待。
人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像来参加一场无声的音乐会。他们有的带来了小马扎，有的靠在花坛边，有的干脆席地而坐。长枪短炮的记者们，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追逐采访，只是默默地架好了机器，将镜头对准了医院那扇冰冷的、紧闭的玻璃大门。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骗子”的、最后的“告别演出”。
医院内部，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保安们组成了一道脆弱的人墙，紧张地盯着外面那片沉默的人海。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每一通电话，都在询问着同一个问题：“门口那群人，到底要怎么办？”
而在金融大厦的顶层，赛伯拉斯正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透过高倍望远镜，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为我布下的、这个完美的死局。
他要看的，是我如何被这片“人心”的海洋，反噬，吞没。
三点整，我和阿飞，准时出现在了人群的中央。
我们没有带任何扩音设备，也没有搭建任何舞台。我只是走到了最前面，对着所有人，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能来。”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那片奇异的安静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问，甚至……有很多愤怒。但今天，我们不争辩，也不解释。”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叠稿纸，那是工友们写的、我小心翼翼誊抄下来的诗。
“在开始我们最后的表演之前，我想先为大家，分享一些……属于这座城市的声音。”
我邀请了之前在网上为我作证的“工地搬砖小王”走上前来。那个腼腆的、染着黄毛的小伙子，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紧张得满脸通红。
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念着他写给自己女儿的诗：
“……宝贝，爸爸在城里盖高楼/这里的星星，没有家里的亮/但爸爸想，把最高的楼盖好/那样，你就能站得高一点/看到爸爸了……”
一首质朴、笨拙，甚至不合辙押韵的诗，却让在场的许多人，悄悄地红了眼眶。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我邀请了更多的人，分享他们的故事。有下岗后开出租车的司机，有每天起早贪黑卖早餐的阿姨，有刚刚毕业、还在为房租发愁的大学生……
这不再是一场为思思的祈福，这成了一场……属于所有普通人的、小小的分享会。他们在这里，说着自己的故事，也听着别人的故事，那股由“共情”汇聚起来的力量，像一团温暖的、看不见的火焰，将整个广场笼罩。
赛伯拉斯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那股他最不屑，也最无法理解的力量——人心，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凝聚，发酵。
他猛地放下了望远镜。
“愚蠢的、多愁善感的凡人。”他冷哼一声，拨通了医院院长的电话。
“陈院长，”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分钟之内，清场。否则，‘晨星基金会’将重新评估，与贵院的长期合作计划。”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在“灵魂对赌”开启的瞬间，那股“力量豁免权”，也悄然降临。
赛伯拉斯看着电话那头犹豫不决的院长，他的双眼，在瞬间，变得深邃如黑洞。一股无形的、充满了诱惑与暗示的力量，顺着电话线，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院长的脑海。
【秩序……声誉……赶走他们……他们是麻烦……】
几秒钟后，原本还被舆论和人情所困的陈院长，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而又冰冷。他挂断电话，大手一挥，对着保安队长下达了死命令：“清场！无论如何，把所有人都给我清出去！”
一场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而我，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那股被压制的力量枷锁，松动了。我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但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恶魔的力量，正在我的西肢百骸里，重新流动。
我没有赛伯拉斯那种强大的精神控制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我所感受到的、来自这片广场上所有人的“情绪”，汇聚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
我将那个出租车司机对未来的迷茫，那个早餐摊阿姨对生活的疲惫，那个大学生对现实的焦虑，以及，所有人对思思那个小女孩最纯粹的同情与祝福……我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到我的身上。
然后，我将这股庞杂、混乱，却又无比真实的“情绪洪流”，向着那些即将冲上来的、手持警棍的保安们，释放了出去。
我没有攻击他们，我只是……让他们，感同身受。
那些原本表情冷硬的保安们，在冲到人群面前时，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些和他们一样，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普通人，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动摇。他们手中的警棍，也仿佛，变得有千斤重。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保安队长，看着我，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闹事的“骗子”，而是一个……扛着巨大压力的、疲惫不堪的、自己的影子。
他举起的手，缓缓地，放下了。
一场由赛伯拉斯精心策划的、用规则发起的“闪电战”，就样，被我用一种最不讲道理的、“耍无赖”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高楼之上，赛伯拉斯看着监视器里那诡异的、陷入僵持的画面，他那张永远保持着优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猛地将手中的咖啡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洁白的地毯上，瞬间绽开一朵褐色的、丑陋的花。
高高在上的国王，终于，被我这个小卒子，拖入了他最鄙夷的、凡人的泥潭。
而我们的七日战争，第一天，才刚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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