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西合院的门槛,胡周哈密就踩着小板凳,把父亲的画夹搬到石桌上。
他辫梢的红头绳沾着霜花,是母亲向南顺芸今早新扎的 ——
往常这个时辰,他该在被窝里赖着,等着母亲把热乎的玉米粥端到床头。
“爸爸,您的《梁架结构图》在这里。”
他踮着脚,把画纸按日期排好,最上面那张画着个小人,举着放大镜趴在梁上,小人的辫梢用红蜡笔涂得鲜亮,“这是我昨天画的您,您看像不像?”
胡周幸福正往相机里装胶卷,闻言低头,画里的自己戴着顶滑稽的安全帽,帽檐下的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像,” 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指腹蹭到孩子冻得发红的耳垂,“哈密长大了,知道帮爸爸干活了。”
顺芸端着浆糊桶从东厢房出来,看见石桌上整齐码着的资料 ——
齐文轩送的《文物条例》复印件、王建军的证明信、父亲画的图纸,每份上面都贴着片槐树叶做标记。
“这些都是你整理的?”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浆糊刷在指间凝了层薄冰。
胡周哈密举起手里的分类夹,夹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守护资料”:“爸爸妈妈,我帮你们整理资料,我们一定能保护好西合院的。”
他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塞进顺芸手里,“这是王奶奶给的,说吃了甜滋滋的,就不觉得累了。”
资料堆里的小身影——
三大爷在石桌上算账的噼啪声,成了哈密整理资料时的背景音。
他把每份文件都用牛皮纸包好,再用红绳系上 ——
母亲说过,壮锦的经线要结实,守护院子的证据也得扎紧。
“这个是齐爷爷的日记复印件,” 他指着其中一包,绳结打得是母亲教的 “平安结”,“里面写着老槐树开花时,他总在树下教小朋友画青蛙。”
他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厨房拿来个玻璃罐,把昨天捡的槐树种倒进去,“等春天种在院子里,就会有新的小槐树了。”
顺芸蹲在他身边,看着儿子用尺子量文件的尺寸,铅笔在纸上划出均匀的刻度。
“累不累?”
她帮他拂去鼻尖的纸灰,这孩子昨天整理到深夜,趴在资料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墨渍。
“不累。”
哈密摇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我数过了,支持保护的有 17 户,还在犹豫的有 8 户。”
他用红笔圈出 “李婶” 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哭脸,“李婶把您送的香囊扔了,我捡回来了,洗干净放在您针线笸箩里了。”
顺芸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溜溜的。
她想起前天李婶还夸哈密绣的桂花好看,现在却……
“妈妈别难过,” 哈密用手背擦了擦她的眼角,“王奶奶说,李婶是怕忍不住哭,才故意装凶的。”
他把玻璃罐往顺芸面前推了推,“您看,种子埋在土里,得等好久才发芽呢,就像大家现在还没想通。”
小院里的勇气——
三大爷又在跟张叔算补偿款时,哈密抱着资料夹经过,算盘珠子的碰撞声刺得他耳朵疼。
“三大爷,” 他突然停下脚步,夹子里的《产权登记册》复印件露了出来,“您看这个,齐爷爷把院子送给女儿时,说这里的阳光比金子贵。”
三大爷的算盘停了,斜眼看他:“小屁孩懂什么?金子能换钱,阳光能换吗?”
“能换!”
哈密的声音像檐下的冰棱,脆生生的,“我画的画,晒过院子阳光的,老师说比别的画亮。”
他指着张叔窗台上的壮锦杯套,“顺芸妈妈绣的槐树,用的是院子里的阳光晒的靛蓝,比新小区的颜料好看。”
张叔的手指在两个保温杯之间顿了顿,最终把壮锦杯套套在了拆迁办送的杯子上。
傍晚收废品的三轮车又停在院门口,李婶正把旧报纸往筐里塞,哈密突然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李婶,您看这个。”
他翻开资料夹里的照片,是去年全院人在槐树下拍的全家福。
李婶站在后排,手里举着他画的 “我们的家”,“照片里的您笑得可开心了,为什么现在要搬走呢?”
李婶的手一抖,报纸散了一地。
照片里的自己确实在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怀里还揣着哈密送的、画着西合院的明信片。
“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不支持我们呢?”
哈密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却没哭,“西合院是我们的家呀。
您儿子小时候偷摘三大爷的葡萄,是我爸爸帮他认错的;您家小卖部的招牌,是我妈妈绣的‘诚信’二字…… 这些事,搬到新小区,谁还会记得?”
收废品的大爷突然插话:“这孩子说得对。我收了三十年废品,见过太多搬家的,搬着搬着,老邻居就成了陌生人。”
他指着筐里的旧相框,“这些照片扔了容易,再想拼起来,难喽。”
李婶没说话,默默把散在地上的报纸捡起来,重新抱回屋。
路过石桌时,她看见哈密正在给资料夹套防水袋,小手冻得通红,却把每份文件都擦得干干净净。
照亮心的光,三大爷和二大爷在东厢房争吵时,哈密正帮父亲给梁架拍照。
闪光灯在黑暗里亮起的瞬间,他听见三大爷在喊:“那五万八能给你家老三换辆车!”
也听见二大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爹的坟就在后山上,他看得见这院子!”
“爸爸,他们为什么总吵架?”
哈密的镜头对准梁上的木纹,那里隐约有墨迹的痕迹,“是不是我整理的资料不够多?”
胡周幸福把他抱起来,让他能看清梁上的纹路:“不是你的错。大人有时候会被眼前的东西迷了眼,就像阴天看不见星星,但星星一首都在。”
他指着镜头里的木纹,“你看这些痕迹,是时间刻下的,比吵架声长久。”
哈密突然举起相机,对着东厢房的方向按下快门。
“我要把他们吵架的样子拍下来”。
他认真地说,“等院子保住了,给他们看,让他们不好意思。”
夜里顺芸整理资料到深夜,趴在桌上打盹时,感觉有人在给她披衣服。
睁眼看见哈密站在身边,手里端着杯温水,水面上漂着片槐树叶。
“妈妈,喝口水。”
他把白天整理好的资料按类别摞好,最上面放着张画,画里的西合院被金光笼罩,每个窗户里都亮着灯,“老师说,只要心里有光,就不怕黑。”
顺芸把他搂进怀里,闻到儿子发间的艾草香 ——
是他偷偷把平安香囊里的艾草塞在了头发里。
“你不怕吗?”
她想起白天李婶摔门的声音,想起三大爷瞪她的眼神。
“不怕。”
哈密在她怀里蹭了蹭,“王奶奶说,我是在西合院出生的,跟老槐树一样,根扎在这里。”
他指着画里的小人,举着资料夹站在推土机前,“等我长大,就成了大巨人,能把整个院子都抱在怀里。”
胡周幸福进来时,看见母子俩依偎在资料堆里,月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织了件银衣裳。
他悄悄把哈密画的 “巨人” 贴在墙上,旁边是顺芸绣的 “守” 字,下面压着张全家福。
第二天一早,二大爷的三儿子突然来找顺芸,手里攥着张纸:“这是我昨晚写的证明,我小时候确实见过梁上有字,红色的,像小旗子。”
他的耳根红得厉害,“我爹昨晚哭了半宿,说对不起我爷爷……”
哈密正在给资料分类,听见这话突然跳起来,把证明纸往 “关键证据” 那一栏里塞:“你看!我说会有人记得吧!”
他的红头绳在晨光里晃悠,像面小小的红旗。
顺芸望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突然明白,所谓成长,不只是个子长高、辫子变长,更是在风雨里慢慢懂得:家不是钢筋水泥的房子,是那些愿意为彼此站出来的人,是那些刻在心里、拆不掉的回忆。
哈密突然举起相机,对着正在贴证明的二大爷三儿子、正在整理资料的父母,还有探头来看热闹的李婶,按下了快门。
“这张叫‘我们的光’,” 他奶声奶气地说,“等院子保住了,放大挂在正房!”
阳光漫过镜头,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发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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