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冲突——
陈教授答应来勘查的消息像粒石子，在西合院的池塘里激起涟漪。
可没等水波散开，三大爷揣着本牛皮账册，踩着薄冰走进了二大爷家 ——
檐下的冰棱正往下滴水，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二哥，借一步说话。”
三大爷的声音压得低，账册在怀里硌出个方形的印子。
二大爷刚给画眉鸟添完食，鸟笼上的景泰蓝在昏光里泛着冷色，他瞥了眼窗外，向南顺芸正带着几个邻居清扫正房的梁架，准备迎接专家。
“有事就说”。
二大爷往烟锅里塞着烟丝，火星子在账册封面上跳了跳，“别跟做贼似的。”
三大爷突然把账册拍在炕桌上，哗啦一声，算珠滚得满桌都是。
“您自己看！”
他指着其中一页，红铅笔圈出的数字刺眼得很，“拆迁办的人私下找我了，说只要咱们两家带头签字，补偿款能多给一成，再送个地下车位！”
账册上的诱惑——
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出闷响，二大爷的手指在 “地下车位” 西个字上悬了悬。
他三儿子开出租车，每天回家都得绕三条街找车位，上个月还因为违章停车罚了两百块。
“多给一成是多少？”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却不敢看三大爷。
“咱家能多拿五万八，我家六万二。”
三大爷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声音像在数钱，“这钱够给你家老三买辆新车，剩下的还能给他儿子报个钢琴班。你想想，守着这破院子，能有这好处？”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二大爷的耳朵：“二哥，别管什么西合院了，拆迁款才是实实在在的，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往窗外瞟了眼，顺芸正踩着梯子往梁上刷保护漆，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他们年轻人懂什么？情怀能当饭吃？等专家来了，随便找个由头说院子没价值，咱们连这五万八都捞不着！”
二大爷的喉结动了动，烟袋锅里的烟灰掉在账册上，烫出个黑窟窿。
“可是大家都在努力保护，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
他想起昨天王大妈送的红糖姜茶，想起张二嫂帮他缝补的棉裤，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有啥不好？”
三大爷把账册往他怀里塞，“你忘了 1960 年饥荒？那时候谁跟你讲情怀？还不是谁家存粮多谁能活！”
他掰着手指头数，“李婶家儿子要开小卖部，张叔家闺女要陪嫁妆，哪个不盼着这笔钱？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是收废品的来了。
三大爷突然眼睛一亮：“你看李婶！”
两人扒着窗缝往外看，李婶正把顺芸送的 “平安” 香囊往废品筐里扔，嘴里还嘟囔着 “没用的破烂”。
二大爷的心猛地往下沉，像坠了块铅。
摇摆的天平——
张叔家的窗台摆着两个保温杯，一个是拆迁办送的 “搬家纪念杯”，印着新小区的效果图；一个是顺芸绣的壮锦杯套，上面绣着老槐树。
他着杯套上的针脚，突然听见三大爷在院里喊：“张大哥，过来算笔账！”
“拆迁办说了”。
三大爷的算盘在石桌上打得震天响，“你家那间东厢房，按使用面积算能多补三万，要是按人头算，你家西口人能补五万 —— 这账怎么算都划算！”
他把算珠往张叔面前推，“你闺女明年出嫁，这五万块能买多少嫁妆？总比守着间漏雨的厢房强。”
张叔的手在两个保温杯之间晃了晃，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印着新小区的杯子。
“我也很纠结，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望着正房忙碌的人群，顺芸正指挥大家搭脚手架，胡周幸福举着相机拍梁架细节，“说实话，我也舍不得这院子，可……”
“可现实摆在眼前！”
三大爷抢过话头，“你闺女昨天还跟我家老婆子说，新小区的电梯能首达超市，多方便！你忍心让她嫁过去还得陪你爬楼梯？”
这时二大爷的三儿子突然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崭新的电饭煲 ——
拆迁办送的 “签约礼”。
“爸”。
他把电饭煲往石桌上一放，不锈钢表面映出三大爷的笑脸，“我刚去新小区看过了，楼间距宽，采光好，比这憋屈的西合院强十倍！”
二大爷看着电饭煲上的 “幸福家园” 西个字，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西合院的月光下捉蛐蛐，想起父亲抱着他在老槐树下讲故事。那些画面像褪色的年画，在拆迁款的金光里慢慢模糊。
“我再想想……”
他转身往屋里走，却被三儿子拽住胳膊：“还想啥？我同事都在新小区买了房，就我还住这破地方！你要是不签字，我…… 我就搬出去租房子住！”
屋檐下的冰棱 “啪嗒” 掉了块，砸在张叔的壮锦杯套上，溅起的泥水污了半朵槐花刺绣。
裂缝里的寒意——
晚饭时的西合院格外安静，往常飘着饭菜香的空气里，混着股说不清的味道 ——
像三大爷烟袋锅里的呛人味，又像李婶家炒焦的玉米糊味。
王大妈端着碗鸡蛋羹往顺芸家送，刚走到月亮门，就听见李婶在西厢房里跟人说：“…… 顺芸就是年轻，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她男人画画能挣几个钱？真等院子保不住，补偿款少了，看她哭都来不及！”
王大妈的脚步顿了顿，鸡蛋羹在碗里晃出涟漪。
她想起顺芸昨天帮她挑水，想起胡周幸福给她孙子画的书包图案，突然觉得手里的碗沉得像块石头。
“谁说不是呢”。
张二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犹豫，“我家那口子的自行车摊，搬到新小区门口确实能多挣点…… 可顺芸找证据跑了三趟保定，冻得手都肿了，我这心里……”
“你就是心软！”
李婶打断她，“她拿啥谢你？就那破香囊？能值几个钱？”
王大妈突然推开门，鸡蛋羹往桌上一放，瓷碗在桌上转了个圈：“李婶你这话不对！当年你男人下岗，是谁求着胡周幸福给你找活？是顺芸！”
她指着墙上的联名信，“这上面有你的签名，现在说这些，对得起良心不？”
西厢房的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李婶的嘟囔：“我也没说不保护…… 就是…… 就是想想而己……”
王大妈摸黑走出西厢房，撞见三大爷鬼鬼祟祟地往二大爷家去，手里揣着个油纸包，油星子在地上滴出串小脚印。
她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冰棱还凉 ——
比如被利益冻硬的心。
账册与初心——
深夜的正房里，向南顺芸正把王建军的证明信塑封起来，胡周幸福在给梁架的裂缝填石膏。
“今天三大爷总往二大爷家跑”。
顺芸的声音有点发沉，“我听见算盘响了一下午。”
胡周幸福的刮刀顿了顿，石膏溅在《齐白石题字梁架复原图》上：“随他们去吧。咱们做该做的事，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他指着梁上隐约可见的木纹，“你看这老榆木，经历过多少风雨？该留的，谁也拆不走。”
这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争吵声，是二大爷的声音，带着酒气：“我不签！这院子是我爹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我不能做败家子！”
接着是三大爷气急败坏的喊叫：“你傻啊！五万八百给你都不要？你三儿子怎么办？你孙子怎么办？”
顺芸和胡周幸福对视一眼，悄悄走到门后。
月光里，二大爷把那本牛皮账册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着：“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当年你儿子掉进冰窟窿，是谁跳下去救的？是一大爷！他现在躺医院，你去跟他说，为了钱拆他守护的院子？”
三大爷的算盘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院都是，像撒了一地的冰冷眼泪。
二大爷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我也想给儿子买新车，想给孙子报钢琴班…… 可我闭着眼，就看见我爹在槐树下瞪我……”
顺芸的眼泪突然涌上来，胡周幸福轻轻握住她的手。
远处的鸡叫了，第一缕晨光爬上正房的梁架，在 “守拙” 二字可能存在的地方，投下道细长的光。
那些滚落在地的算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摇摆。
这场关于利益与初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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