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厢房的马灯换了新灯芯,昏黄的光在梁上投下圈晃动的光晕。
向南顺芸把最后一本资料摞在桌上时,木桌发出 “吱呀” 的呻吟,桌腿下垫着的槐树叶己经被压得扁平 ——
这是胡周哈密的主意,说这样能让 “守护的力量” 传到纸页上。
“还差最后一部分‘建筑特色分析’。”
顺芸用红笔在报告大纲上画了个勾,笔尖在 “民国时期砖木结构” 几个字上停顿,“但大爷的回忆录说正房用的是楠木梁,张二嫂公公的日记却写着‘榆木承重’,这两处得核实清楚。”
胡周幸福正用放大镜比对两张梁架照片,一张是他拍的现状图,一张是 1948 年《北平晚报》上的画展照片:“我倾向于日记的说法。”
他指着照片里梁身的纹理,“楠木的年轮更细密,你看这张图里的木纹间距,明显是榆木。
大爷年纪大了,可能记混了。”
顺芸翻开台历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核对笔记:“1956 年戏台架的木料鉴定是榆木,和日记能对上。”
她把红笔换成蓝笔,在 “楠木梁” 旁画了个问号,“明天得再爬次梁,取块木屑样本送去化验,不能有半点含糊。”
窗外的老槐树被夜风吹得轻响,像在催促。
桌上的资料堆成了小山,每份都用红绳系着,绳结是顺芸编的 “万字结”——
母亲说过,这结能把零散的线拧成一股劲。
资料堆里的筛子——
天刚蒙蒙亮,顺芸就踩着胡周幸福搭的脚手架爬上正房梁架。
晨露打湿了她的蓝布褂,指尖抠着梁身的裂缝时,摸到片嵌在木缝里的槐花瓣 ——
是去年春天的,被风吹进梁缝后,竟成了时间的标本。
“取到了。”
她把木屑样本装进玻璃罐,标签上写着 “正房主梁东端,距题字处 30 厘米”。
胡周幸福在下面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她像只停在梁上的蓝鸟,辫梢的红头绳在晨光里晃成道细线。
化验结果出来时,三大爷正在院里晒他的账册,看见顺芸捏着化验单跑回来,算盘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是榆木,” 顺芸把化验单拍在石桌上,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含微量单宁,正是北方老榆木的特征!”
胡周幸福用红笔把报告里的 “楠木” 改成 “榆木”,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现在资料能对上了 ——1947 年齐先生入住时,用榆木加固过梁架,王大爷记的是最初的木料。”
他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研墨的动作格外专注,“得在报告里写清楚这个时间线,不然陈教授会觉得我们不严谨。”
整理 “历史事件年表” 时,顺芸发现 1963 年的洪水记录有两个版本:李婶的《家史》写着 “水深及膝”,二大爷的台历却记着 “阶前积水三寸”。
她翻出胡周幸福画的《西合院地势图》,突然拍了下大腿:“李婶家住西厢房,地势低;二大爷住正房,台阶高,所以积水深度不同!”
她在报告里画了幅剖面图,用不同颜色标注出各房的海拔差:“这样写,既保留了两版记录,又解释了矛盾。”
胡周幸福凑过来看,发现她在图注里加了句,“不同视角的记录,恰能印证事件的真实性”。
“你这招真妙。”
他往砚台里添了块墨锭,“就像你绣壮锦,把不同颜色的线拧在一起,反而更出彩。”
顺芸的脸颊在灯光下泛起微红,指尖拂过报告里的壮锦纹样插图 ——
那是她特意绣的,图案融合了西合院的砖雕与广西的绣球,“民族融合” 这部分,她写了整整三页。
字里行间的重量——
第七天夜里,报告的 “价值评估” 部分还在修改。
顺芸把王大妈的顶针照片贴在报告里,旁边批注着 “黄铜含锡量 7.3%,符合民国工匠常用配比”;胡周幸福则在戏台架残片的照片旁,用铅笔素描出当年的戏台全貌,标注 “榫卯结构无钉连接,体现清代民间工艺”。
“这些细节能打动人。”
顺芸对着台灯念出声,“‘1952 年春节,全院人在戏台上演《白毛女》,张二嫂的婆婆扮演喜儿,所用头绳为齐先生的侄女所赠’——
这样写,比单纯说‘有戏台’更有温度。”
胡周幸福突然指着 “名人效应” 部分:“这里只写了齐白石,其实 1956 年画家李可染来拜访过齐先生的侄孙,三大爷的相册里有他们在槐树下的合影。”
他跑去东厢房翻相册,回来时抱着本封面开裂的影集,照片里的李可染穿着长衫,手里正指着老槐树。
“加上这段!”
顺芸立刻腾出地方,“李可染的题跋里常提‘顺京小院’,说不定就是这儿!”
四合院中的女性传奇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四合院中的女性传奇最新章节随便看!她连夜查了《李可染年谱》,果然在 1956 年 3 月条目中看到 “访顺京南北西合院,观齐白石早年画作” 的记录。
报告写到最后一部分 “保护方案” 时,两人却争执起来。
顺芸主张 “原貌修复”,连窗棂的磨损都要保留;胡周幸福觉得该 “适度改造”,比如在不破坏结构的前提下加个消防栓。
“你看这张 1948 年的照片,” 顺芸把照片推到他面前,“窗棂上的缺口是齐先生的猫抓的,他在日记里写‘此痕颇有野趣’,我们凭什么补上?”
胡周幸福沉默半晌,突然在方案里加了条:“保留历史遗迹,增设隐蔽式消防设施。”
他画了张示意图,消防栓被设计成石灯笼的样子,“这样既安全,又不破坏美感,就像给老槐树缠保温带,是保护,不是改变。”
顺芸看着示意图,突然笑了:“你这脑子,比我的绣花针还细。”
灯下的坚守——
齐文轩送的稿纸快用完时,报告的厚度己经超过了《北京民居志》。
胡周幸福用尺子量了量,整整五厘米,每页的天头地脚都留着均匀的空白 ——
顺芸说这样 “显得恭敬”,就像给长辈写信要留余白。
“最后通读一遍。”
顺芸把稿纸按章节排好,马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
读到 “1976 年地震时,全院人用木柱顶梁,无一人伤亡” 时,胡周幸福的声音突然哽咽 ——
他父亲就是那年为了加固西厢房,被掉落的瓦砸伤了腿。
顺芸默默递过块手帕,自己的眼眶也热了。
报告里的每个字,都浸着汗水和回忆:王大妈顶针上的划痕、张叔戏台架的红绸、李婶报纸里的年夜饭……
这些具象的温暖,被他们转化成严谨的文字,像把散落的珍珠串成了项链。
凌晨三点,砚台里的墨结了层薄冰。
顺芸给钢笔灌墨水时,发现笔杆上刻着的 “守” 字被磨得发亮 ——
这是母亲送她的嫁妆,说 “写字如做人,要端端正正”。
“你看这里,” 胡周幸福指着 “民俗价值” 部分,“‘壮锦与京绣的融合’这段,是不是可以再加句?比如你教张二嫂绣壮锦时,她把京绣的盘金绣法加了进去。”
顺芸立刻提笔补充,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这样就更具体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等陈教授看完,说不定会建议我们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胡周幸福把她写累的手捂在自己掌心,指尖触到她指腹上的茧 ——
那是绣壮锦、搬资料、爬梁架磨出来的。
“明天去打印时,要选最好的铜版纸,”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让这份报告配得上这院子的分量。”
晨光爬上窗台时,报告的最后一页落下了句号。
顺芸在落款处写下 “向南顺芸、胡周幸福 敬呈”,胡周幸福则盖了方他刻的印章,印文是 “院深见月”——
取的是齐先生日记里的句子。
两人把报告装进蓝布函套,函套的抽绳系成了 “平安结”,结心嵌着片压平的槐树叶。
胡周哈密背着书包跑进来看时,突然指着函套惊呼:“妈妈,爸爸,你们看!”
晨光透过窗棂,在函套上投下老槐树的影子,恰好罩住 “保护申请报告” 几个字,像给这份凝结着心血的文件,盖了个自然的邮戳。
“今天送去文物局吗?”
哈密的小手轻轻摸着函套,生怕碰皱了纸页。
顺芸点点头,把函套抱在怀里,像抱着件易碎的珍宝。
“这些资料太乱了,我们要仔细筛选,一定要把西合院的价值充分体现出来。”
她望着胡周幸福,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我们再核对一遍,不能有差错。”
胡周幸福拿起报告,指尖拂过整齐的页码:“对,从‘历史沿革’开始,逐字逐句查。”
屋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份即将启程的报告,奏响序曲。
他们知道,这五厘米厚的纸页,承载的不仅是文字,更是一整个院子的岁月与希望。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照在南厢房的窗纸上时,向南顺芸和胡周幸福抱着装订整齐的报告,走出了西合院的大门。
报告的边角被他们护在怀里,生怕被风吹折,就像守护着一整个春天的萌芽。
胡周幸福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院门 ——
石桌上,哈密用粉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 “一定会成功”。
他握紧顺芸的手,两人的步伐比来时更稳,因为他们明白,每一个严谨的字句,都是通向曙光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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