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报告送进文物局的那天,西合院的风突然变了向。
往常总往南厢房吹的槐树叶,这天却一个劲往影壁上撞,像群急着打探消息的麻雀。
向南顺芸把蓝布函套的边角抚平三次,胡周幸福的相机在手里得发亮,两人站在胡同口看着报告被递进那扇朱漆大门时,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陈教授说,最快三天,最慢一周。”
顺芸的声音裹在风里,散得七零八落。
她攥着口袋里的平安结,红绳勒得掌心发疼 ——
那是王大妈凌晨特意编的,说 “结子紧,心就定”。
胡周幸福往南厢房瞥了眼,窗台上的资料箱空了大半,只剩下些零散的照片。
“回去吧,” 他轻轻碰了碰顺芸的胳膊,“院子里的人还等着信呢。”
跨进院门的瞬间,石桌上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三大爷的手指悬在算珠上,二大爷的烟锅在嘴边停着,连王大妈喂画眉鸟的竹条都顿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齐刷刷打在他们身上。
“送…… 送进去了。”
顺芸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广西老家,等录取通知书时,全村人也是这样盯着邮差的绿自行车。
王大妈最先回过神,把竹条往鸟笼里送了送:“送进去就好,陈教授是懂行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院里紧绷的弦。
可等待的日子,比最漫长的冬天还要难熬。
悬着的日子——
第二天清晨,李婶的菜篮子第一次空着回院。
她本该在早市抢新鲜的豆腐,却在文物局门口站了两个钟头,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腿冻得像两根冰棍。
“没见着陈教授,” 她往石桌上放篮子时,声音抖得像筛糠,“门卫说专家们在开评审会,不让外人进。怎么还没消息啊,急死我了!”
张二嫂正在给资料箱掸灰,闻言手里的抹布 “啪” 地掉在地上。
“再等等,” 她捡起抹布,却没心思擦了,“这么厚的报告,哪能一天就看完?”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不住地往胡同口瞟,像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顺芸端着刚熬的姜汤从厨房出来,碗沿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画出转瞬即逝的雾:“别着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努力。”
她把姜汤往李婶手里塞,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指节,“您看这姜汤,熬得越久越入味,好事多磨呢。”
李婶捧着碗喝了口,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眼眶却突然热了:“我不是怕结果不好,是怕对不住你熬夜抄的那些资料。”
她望着南厢房的灯光,那盏马灯昨夜亮到后半夜 ——
顺芸说要把散落的照片整理成相册,万一报告没通过,也算给院子留个念想。
胡周幸福扛着梯子从东厢房出来,要去修被风吹松的檐角。
“对,我们再等等,大家要稳住。”
他把梯子往墙上靠时,木梯腿在青石板上磕出的声响,像在给这句话打标点,“当年修水库,咱们等水位下降等了整整三个月,不也熬过来了?”
二大爷蹲在槐树下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我家老三今早又来催,” 他往地上磕了磕烟灰,“说拆迁办的人放话,这周再不签字,补偿款就要降半。”
他的目光扫过院里的人,每个人的脸都像蒙着层灰,“你们说,陈教授会不会忘了咱们这院子?”
“忘不了!”
王大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那枚黄铜顶针,“这上面的‘齐’字还没磨平呢,齐先生的画还可能藏在梁上呢,老天爷都记着呢!”
她把顶针往石桌上一放,阳光在铜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希望的种子。
度日如年——
第三天清晨,张叔的收音机突然坏了。
往常这个时辰该播放的《早间新闻》,变成了刺啦刺啦的杂音,他拍着机壳骂了句 “不争气的东西”,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别拍了。”
顺芸递过块擦机布,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槐花,“我去胡同口的修配铺看看,顺便…… 顺便问问有没有文物局的消息。”
她刚走到院门口,就撞见李婶拎着空篮子回来,眼眶红红的。
“修配铺的老王说,” 李婶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表哥在文物局传达室,说这两天没见过发往咱们胡同的文件。”
顺芸的心猛地往下沉,像坠入了结冰的井。
她扶着门框站了会儿,看见胡周哈密背着书包从对面胡同跑过来,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晃得刺眼。
“妈妈!”
哈密举着张画纸冲进院,上面用蜡笔画着个盖着红章的文件,“老师说,只要我们心里想着好结果,就一定能实现!”
他把画贴在影壁上,红章的位置正好盖住之前的拆迁通知,“这样它就进不来了!”
顺芸蹲下来抱住儿子,孩子后背的书包还带着晨露的凉意。
“对,” 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笑着,“哈密画得真好,红章盖得比文物局的还亮。”
这天下午,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三大爷突然把账册往石桌上一摔,算珠滚得满院都是。
“算不下去了!”
他捡着算珠的手在抖,“按最快的日子算,今天该有信了!我看啊,是那报告没写好,陈教授看不上!”
“你胡说什么!”
顺芸的声音突然拔高,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那报告里的每个字,我们都核对过五遍!王大妈的顶针、张二嫂公公的日记、李婶的旧报纸…… 哪样不是铁证?”
她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你可以说我没本事,不能说这院子没价值!”
胡周幸福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自己蹲下去捡算珠。
“三大爷不是那意思,” 他把算珠往算盘上安时,动作格外轻,“他是急糊涂了,昨晚给他小孙子缝书包,缝错了三针呢。”
三大爷的脸涨得通红,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我不是要拆院子…… 我就是怕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那口子常年吃药,就指望这笔补偿款救命…… 要是院子保不住,钱也没了,我…… 我该怎么办啊……”
石桌上的顶针在阴光里泛着冷光,王大妈突然走过去,把自己的存折往三大爷面前一放:“这里有五千块,先拿去给嫂子买药。”
她又往顺芸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不够再跟大伙说,总能想办法。”
张二嫂、李婶、张叔……
院里的人突然都动了起来,有的回家取存折,有的往顺芸手里塞零钱,连平时最抠门的二大爷,也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十块钱。
“我们不能让你家嫂子等着钱救命。”
顺芸把钱往三大爷手里推,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拨算盘磨出来的,“院子要是保住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挣钱;要是保不住……”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坚定起来,“补偿款少了,我们大伙凑!”
三大爷的手抖得厉害,钱在他怀里散落一地,像撒了把滚烫的泪。
风里的消息——
第五天傍晚,刮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寒风。
顺芸把院里的照片都收进樟木箱,胡周幸福在箱底垫了层壮锦,锦面上的老槐树图案被压得有些模糊。
“要不,我再去趟文物局?”
顺芸的手指在箱盖上划着圈,木纹的沟壑里还留着整理资料时的纸灰,“就算没结果,问问进度也好。”
胡周幸福往窗外看了眼,二大爷的三儿子正蹲在院门口抽烟,脚边的烟蒂堆了小半堆。
“别去了,” 他把顺芸的手按住,“今天风大,明天再说。”
夜里,顺芸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
她扒着窗缝往外看,月光下,王大妈正举着马灯在槐树下转圈,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的槐树叶撒了一地 ——
后来才知道,她在给老槐树 “许愿”,说只要能保住院子,愿意折寿三年。
李婶和张二嫂在石桌上摆了三个空碗,往碗里倒了些米酒,是在给 “土地爷” 上香。
张叔则举着修好的收音机,对着月亮调试,杂音里偶尔能听到几个模糊的词,他就说 “是好兆头”。
顺芸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在难处时,信点什么,日子就熬得下去。”
她轻轻推开门,胡周幸福不知何时站在院里,手里拿着那幅《西合院全景图》。
“你看,” 他指着图上的老槐树,“不管风多大,它的根都扎在土里。”
他把画递给顺芸,背面写着行小字:“1983年冬,与顺芸初遇于此院,她辫梢的红绳比今日的月光亮。”
顺芸的眼泪滴在字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我总怕,”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月光,“怕咱们的努力,抵不过推土机的铁履带。”
“抵得过。”
胡周幸福把她揽进怀里,能闻到她发间的艾草香 ——
是她偷偷把平安结里的艾草塞进了头发,“你看院里的人,平时为了两毛钱的菜钱能吵半天,现在却愿意把救命钱拿出来帮三大爷,这就是院子的力量。”
第六天清晨,齐文轩突然从城里赶来,手里攥着份《文物报》。
“我托朋友查了,” 他把报纸往石桌上一拍,“本周三召开了古建筑保护评审会,有位专家提到‘顺京地区某西合院’,说‘证据翔实,颇具特色’!”
院里的人突然围了上来,报纸在几十双手里传得皱巴巴的。
“是咱们院!肯定是!”
王大妈的手指点着 “证据翔实” 西个字,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撒的槐树叶,“咱们的报告起作用了!”
胡周幸福突然往胡同口跑,顺芸和齐文轩赶紧跟上,院里的人也跟着往外涌,像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潮水。
“干什么去?”
顺芸喘着气问,辫梢的红头绳跑得散开了。
“去文物局!”
胡周幸福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亮,“不管有没有结果,今天都要问个明白!”
等待里的暖——
走到胡同口时,却撞见邮递员骑着绿色自行车过来,车筐里的牛皮信封格外显眼,收件人写着 “向南顺芸 胡周幸福 收”,寄件人地址是 “市文物局”。
风突然停了,所有人的脚步都僵在原地。
顺芸的手在抖,撕了三次才把信封拆开,里面的纸页很薄,却重得像块千斤石。
“怎么样?”
王大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手紧紧攥着三大爷的胳膊,指节发白。
顺芸的目光在纸页上扫了三遍,突然抬起头,眼里的光比正午的太阳还亮:“通过了!陈教授说,我们的院子被列入区级文物保护单位,下周就来挂牌!”
她把文件举起来,阳光透过纸页,把 “同意保护” 西个字映在每个人脸上。
三大爷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二大爷的烟锅掉在地上,他却没捡,只是一个劲地笑;王大妈抱着顺芸,眼泪打湿了她的蓝布褂,嘴里念叨着 “老槐树保住了”。
胡周哈密突然指着院门口,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
不知何时,影壁上的蜡笔画旁边,多了密密麻麻的小脚印,是院里的孩子们踩着板凳,在红章周围画的小太阳,一个挨着一个,把整个影壁都照亮了。
“我说过会有好结果的。”
顺芸望着身边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她想起等待的这六天,李婶的空菜篮、张叔的破收音机、三大爷滚落的算珠、王大妈撒的槐树叶…… 这些细碎的焦虑,此刻都变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胡周幸福突然举起相机,对着眼前的场景按下快门。
镜头里,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每个人脸上,落在那份薄薄的文件上,落在影壁上的蜡笔画上,像给这段焦急的等待,画上了个温暖的句号。
“今晚,我请大伙在槐树下喝酒。”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王大妈的米酒,张二嫂的咸菜,一个都不能少。”
风又开始往南厢房吹,槐树叶落在文件上,像在轻轻亲吻那些带着墨香的字。
顺芸把文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紧贴着那枚平安结。
她知道,等待的滋味虽然苦涩,但因为有身边这些人,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出甜来。
夜色降临时,西合院的灯比任何时候都亮。
王大妈的马灯挂在槐树上,李婶端来了刚蒸的馒头,三大爷把算珠重新串好,在石桌上算了笔新账 ——
这次算的是给院子挂牌时该买多少挂鞭炮。
胡周幸福搂着顺芸的肩膀,两人望着满院的欢声笑语,突然觉得,那些焦急等待的日子,就像老槐树冬天的枝桠,看似干枯,却藏着春天的希望。
而此刻,希望己经抽芽,正顺着每个人的笑脸,往阳光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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