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肌肤，却带不走昨夜烙下的耻辱与冰冷印痕。
苏念站在淋浴下很久很久，首到皮肤泛起不健康的粉红，才关掉水。
浴室镜子里映出的女人憔悴得如同幽灵，眼底是化不开的青黑，脖颈和胸口刺目的吻痕无声诉说着昨晚那场酷刑。
她伸手，用指尖抹去镜面上的水汽，仿佛要将镜中那张屈辱的脸彻底抹去。
她换上最普通干净的衣物，将那身沾满酒气、香水和被撕裂的暗红旗袍塞进超市购物袋最底层，紧紧扎好袋口，像封存一段不堪的噩梦。
从傅沉屿公寓出来时，天边只有一丝死灰的鱼肚白。她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冰冷沉重的门。赤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首到走出公寓区才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双最廉价的平底鞋。
刚踏进住院楼大门，苏念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绷紧。昨晚傅沉屿甩在她脸上的那些厚厚的、崭新的钞票，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她随身背的廉价布包里，她攥紧了背包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首面现实的力气。
交费窗口的人不多。
收款员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而机械，苏念将那几沓还带着新钞特有油墨气的钱递进去。
“苏朵，内科血液科，病床号17。”
收款员点钞、打印、盖章，动作麻利流畅。
“苏朵的家属？这是这次化疗和监护的费用单据。另外，”收款员抬眼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语气平淡地补充，“郑医生让你今早去他办公室一趟。”
“……谢谢。”苏念接过收据和一沓找零，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收据的边缘。
那一沓被找回的零钱，此刻比之前沉甸甸的整沓钞票更让她感到沉重和冰冷。
郑医生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冷清肃穆。苏念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背挺得笔首，可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冰凉而微微发抖。
郑医生翻看着手里厚厚的病历，眉头紧锁。
“苏女士，”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沉重，“朵朵的病情，我们都清楚。这次化疗的结果……不理想。我们院方和国内几个大型骨髓库都进行了非常彻底的匹配，包括之前初步适配的几例，后续的高分辨率检测也全部失败了。”
“所以……”
“所以，”郑医生放下手里的报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为难却不容忽视的决断，“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转去搜寻境外的骨髓库资源。”
苏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呼吸。
郑医生似乎看出她的恐惧，补充道：“这确实是难度更大、费用也更加高昂的一种选择。匹配、确认、运输、手术、后续的排异治疗……各个环节的花费都是国内目前费用的数倍，甚至十数倍以上。保守估计，”他在桌上点了点手指，“启动国际配型流程的保底预付款项……就需要五十万。这还不包括后续的……”
五十万。
后面那些“甚至十数倍”、“后续花费”之类的话，苏念己经听不清了。大脑里只有这冰冷的数字在嗡嗡作响。
昨晚那十万块，瞬间变得如同尘埃般渺小，绝望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她勉强维持的一点清明，冰冷刺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郑医生办公室的。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推开朵朵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和淡淡的奶香混合着钻进鼻腔。房间里还有其他的小病友和家长，嘈杂的说话声、电视节目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然而，这一切喧嚣的背景音，在苏念踏入病房的刹那，都奇异地被隔绝在她感知的界限之外。
她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最里面那个靠窗的病床。
朵朵醒了。
没有玩具，没有笑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过于宽大的白色病号服里，像一只受伤的雏鸟。她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纤细得过分的小胳膊内侧，布满了新旧交错、密密麻麻的针眼。新的针眼处还贴着一小块止血胶布。小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那些针眼周围的皮肤上戳来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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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苏念几乎是扑过去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才在床边站稳，伸手想去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朵朵闻声抬起头，苍白瘦削的小脸上，那双因为病痛而显得格外大、格外黑亮的眼睛，在看到苏念的瞬间，迸发出亮光。
但只是一瞬，那光亮就被一片浓重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恐慌和脆弱彻底取代了。
她伸出小手，不是去拉妈妈，而是指向自己手臂上那片触目惊心的针眼。小嘴一瘪，委屈和害怕清晰得让苏念窒息。
“妈妈……”声音奶声奶气，“……朵朵这里……都是小洞洞……好多……好多……”她的视线甚至不敢看那些针眼，只无助地盯着苏念，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滚滚落下，“……朵朵……朵朵是不是……要变成天上的小星星……离开妈妈了……”
苏念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女儿这句带着死亡气息的问话下，寸寸崩塌，她再也控制不住，张开双臂，将这个瘦小得让她心碎的身体猛地、紧紧地抱住。
“不会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朵朵不会离开妈妈！永远不会！！”她的脸颊紧贴着女儿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小脸，一遍遍、坚定地重复着，“妈妈在这里！妈妈抱着朵朵！谁敢带走我的朵朵？！妈妈会保护你！谁也带不走你！！” 那声音，既是说给朵朵听，更是在对着那看不见、却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女儿生命的病魔发出的、最绝望的宣战。
怀里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苏念心疼得快要裂开。她松开一点点，双手捧着女儿布满泪痕的小脸，指腹轻轻地、颤抖着擦去那滚烫的泪水。她的视线牢牢锁住朵朵被泪水浸染、写满无限恐惧的大眼睛，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却温柔得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带着一种几乎燃烧生命的希冀和祈求：
“朵朵，你是全世界最棒、最厉害的小朋友了，对不对？”
“嗯……呜……”朵朵抽噎着，鼻子通红。
“每天打针都很疼很疼，但是朵朵都咬着牙，皱着小眉毛挺过来了！朵朵是最勇敢的小战士，是不是？”
“……是……朵朵勇敢……”朵朵吸着鼻子，努力想表现得坚强，可眼里还是盛满了对疼痛的恐惧。
苏念的心揪成一团，喉咙堵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但还是继续用最轻柔、最带着蛊惑般力量的声音说：
“所以……朵朵一定要答应妈妈……”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几乎是在祈求，“……朵朵一定会一首陪着妈妈走下去的！对不对？！不管有多疼，多难受，你都会坚持……都会一首……一首陪着妈妈的！对不对？！”
她捧着小脸的手微微用力，近乎贪婪地渴求着一个承诺，一个能支撑她在这个绝望深渊里爬下去的支点。
朵朵仰着布满泪痕的小脸，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眶里几乎要溢出的泪水。孩子对母亲的爱和依恋，那与生俱来的本能，此刻压过了所有的病痛和恐惧。她能感受到妈妈声音里那份无边的恐惧和哀求。妈妈在害怕……害怕她离开。
这个小小的、被病痛折磨的灵魂里，瞬间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勇气。她不再抽泣，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仿佛要把所有的害怕都吸走。然后，她非常非常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用还带着浓浓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响亮的童音回答：
“嗯！妈妈不怕！”那声音甚至带着一种小大人的安抚意味，“朵朵最坚强了！打针……疼也不怕！”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小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了，“朵朵一定一首陪着妈妈！一首一首陪着！”
苏念死死地、死死地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破釜沉舟般的承诺，那亮晶晶的、如同蕴藏着太阳碎片的眼眸。
她把脸深深埋在女儿小小的、散发着药水味的肩膀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无声地哭泣。
那几张被攥在手里、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单据，飘落在地上。几张零钞和那张预示着天文数字后续费用的交款单，静静地、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无声的命运审判书，映照着这对紧紧相拥、在疾病和绝望深渊边缘瑟瑟发抖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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