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温热而,带着白日阳光残留的暖意和花园里草木的清香。路灯柔黄的光晕在精心铺就的石板小径上洒落点点光斑,将归家散步的人影拉长又缩短。
朵朵像一只被压抑许久、终于重获自由的活泼小鸟,穿着小小的荧光运动鞋,在湖畔的木栈道上撒开欢儿。大病初愈后积蓄的所有精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小小的身影灵活地在光影交错的木板上奔跑跳跃,咯咯的笑声清脆地在夜色里回荡。
“朵朵!”苏念紧跟在后面,心提到了嗓子眼。女儿小脸跑得红扑扑,额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额角,那份不知疲倦的雀跃让人既欣慰又揪心。
她加快脚步,声音里带着紧张的轻喘和掩饰不住的担忧:“慢一点!慢点跑!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当心摔着!小心……”
小家伙哪里听得进去?自由奔跑的快乐让她像是插上了一对隐形的小翅膀。
就在苏念又一次提醒的声音刚落下的瞬间,一道高大的身影掠过她身边。
傅沉屿两步并作一步,长臂一探,轻轻巧巧便从后方揽过了那个不知危险为何物、只顾着向前冲的小身子。
“啊!”朵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一秒,整个世界骤然升高。
她被稳稳当当地捞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小屁股落在了一个极其坚固而宽厚的肩膀上,一双大手有力地箍住她胡乱蹬动的小腿。
“哇——爸爸!”朵朵先是惊愕,随即变成了更高的、带着兴奋的尖叫。她的小手本能地抓住了傅沉屿额前柔软的黑发,小小的身体因这个视角带来的新奇而微微扭动。
傅沉屿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微微偏头,下颚抵了抵女儿小小的膝盖窝,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温厚:
“小飞机要起飞了?爸爸这个塔台可都稳着呢。跑那么快,累着你妈妈怎么办?”
他虽是对着肩膀上的女儿说,眼神却透过路灯的光晕,扫向几步外刚刚追上、还在微微喘息的苏念。
“……谁累着了。”苏念小声嘟囔了一句,看到女儿被稳稳扛住,紧张的心终于放下,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稳。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傅沉屿肩上那个兴奋地扭动着、开始把爸爸当成“人形战马”指挥着“前进”的小小身影。
傅沉屿轻笑一声,没反驳。他依着女儿的指挥,迈开长腿,肩头扛着他的“小司令官”,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地走在木栈道上。
夜色渐深,沐浴后换上干净睡衣的朵朵,浑身散发着清新的奶香气,在铺满柔软玩偶的公主床上打着滚。
兴奋劲儿还没完全消散,小脸红扑扑的。
苏念坐在床沿,用温热的毛巾细心擦着她刚洗过的小脚丫,水珠在灯光下莹莹发亮。
“妈妈妈妈!”朵朵突然停下翻滚,从玩偶堆里拱出小脑袋,头发蓬乱,眼睛亮晶晶地闪着狡黠又期待的光,“我们今天玩捉迷藏好不好?爸爸藏起来,朵朵找!”她显然意犹未尽。
“小祖宗,看看都几点了?”苏念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墙上的卡通时钟,“快十点了,该睡觉了,小朋友要长高高。”
朵朵的小脸立马垮了下去,撅着嘴。大眼睛在坐在床边单人沙发椅里翻阅商业报告的傅沉屿和苏念身上咕噜噜地转了几圈。
忽然,小脑袋瓜里灵光一闪!
她猛地翻身坐起来,像个小炮弹一样凑近苏念,带着沐浴露香气的温热呼吸拂在苏念脸上,声音拖得又软又长,充满了最天然的、无法拒绝的撒娇:
“那——朵朵不玩捉迷藏了,朵朵想和爸爸妈妈——”她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先指了指苏念,又转向傅沉屿,“一起睡觉觉!就今晚!”
“……”苏念擦脚的动作顿住。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沙发椅里的傅沉屿。
傅沉屿翻阅文件的手指停在一页边缘。他没有立刻抬头,但苏念能看到他握在纸页边缘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先落在女儿写满渴望的小脸上,接着,沉静的目光越过床头温暖的台灯光晕,准确无误地投向了苏念。
没有逼迫,没有期许,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那双眼睛里面只有苏念清晰的倒影,和一种等待被宣判般的、无声的平静。
那份沉默里,蕴含着一种让苏念心口发窒的重量——是信任她的决定?还是另一种无声的压抑?
苏念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她看着女儿那双酷似傅沉屿的眼睛里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渴望,再看看傅沉屿投射过来的、那片沉静得近乎寂寥的目光。
时间仿佛被拖长了几秒,空气凝滞。
终于,苏念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甚至没有避开傅沉屿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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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屿眼中那片深海般沉静的眸色,骤然像是投入了一颗巨大的星辰,仿佛瞬间卸下了千钧重担,露出底下温润真实的质地。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利落地合上那份厚重的报告书扔在一旁的圆几上,动作快得几乎带着点笨拙的急迫。
他掀开床尾叠放整齐的被子一角,修长有力的双腿伸了进去,动作敏捷地在朵朵身边躺了下来。
属于成年男性的温热气息和沉稳的重量瞬间陷落进来,将这张儿童大床填得满满当当。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带着刚沐浴后的清新松木香,将苏念也包裹其中。那张精致但终究是为孩子设计的床铺空间立刻变得逼仄起来。他的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伸展,绕过苏念身后朵朵的小身体,虚虚地搁在苏念身侧柔软的被子上。隔着薄薄的被料和睡衣,苏念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结实臂膀传递过来的、带着惊人热度的生命力——曾经喷发的火山,此刻收敛了岩浆,只留下沉睡时依然滚烫的地核。
朵朵发出满足的小小喟叹,像一条找到了最温暖栖息地的小鱼,顺势就蜷缩进爸爸坚实温暖的胸膛和妈妈柔软的怀抱中间。小小的身体被两份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守护感牢牢包裹,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苏念没有动。她僵硬地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后背清晰地感受着身旁男人胸膛的每一次沉稳起伏。那股混合了清新沐浴露和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嗅觉和感知。傅沉屿呼吸间的暖意甚至拂到了她颈后敏感的皮肤上,激起细小到难以忽略的战栗。
距离太近了。
近得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中平缓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是在寂静的房间里锤击着她的耳膜。近得他那虚放在她身侧被子上的手臂,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她圈定在这个由他主导的亲密空间里。
空间过于狭小,她的膝盖,甚至在不经意间,轻轻抵到了他温热的腿部肌肉线条。属于他体温的热度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如同隐秘的火星,瞬间烙在她的皮肤上,让她全身的神经末梢都为之紧缩。
一种久违的、带着陌生却又奇异熟悉感的侵略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苏念僵硬地闭上眼睛,试图忽略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傅沉屿的强烈存在感,心口却如同擂鼓,在女儿平稳的呼吸声和傅沉屿沉稳的心跳交响曲中,震耳欲聋。
主卧室里那张奢华冰冷的巨大双人床,如同被遗弃的孤岛,在透过走廊门缝泻入的幽幽夜光中,沉默地彰显着无人问津的清冷。
而咫尺之隔的儿童房里,那张被两个大人挤得满满当当的粉色城堡床铺上,空气却炙热、粘稠、凝固着无处可逃的亲密。朵朵在温暖的夹缝中沉沉睡去,嘴角还勾着幸福满足的浅弧。
时间在一片死寂中无声地流淌,仿佛过了很久。
突然,傅沉屿那股压迫性的热源开始极其缓慢地、小心万分地向后移动,搭在她身侧被褥上的那只手臂也极其轻缓地抬起,试图收回。
覆盖在她背部空间的热量在一点点抽离,连带那让人心神不宁的呼吸拂擦也远离了她的后颈。
动作慢得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但那意图却如同黑夜中的信号灯般鲜明——他要离开。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询问,没有试探,就这样沉默地选择了主动退让。仅仅凭借着她上一秒那份几乎不可查的僵硬,便判断出她无法承受这份同眠的“亲密”,便如此急急地、甚至带着点狼狈地抽身离去,生怕给她造成一丝一毫的干扰或不适。
一种莫名的酸涩和钝痛,瞬间攫住了苏念的心脏。
他褪去了所有影帝的光环,甚至也收起了那些时日在她旧公寓里那种混合着恨意与绝望的侵略性,此刻只是一个惶恐地、生怕自己多余打扰了她们母女安宁的普通男人。
就在傅沉屿的手腕即将彻底从床铺上撤离、他的身体也快要成功脱离这片过于拥挤的区域时——苏念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仿佛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首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她的手。
她那只原本搭在女儿小被角上的手,迅速地、无声地探了过去。
触碰到的一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腕内侧剧烈搏动的脉率,那一下下急促的跳动,清晰地沿着她的指尖传递上来,带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指腹带着一丝无意识的、甚至带着点强硬意味的力道,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骨。
“!!” 傅沉屿准备撤离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死死缚住,瞬间僵住。
黑暗如同凝固的液体,将两人无声的对峙牢牢包裹。
苏念自己都仿佛被这突兀的举动惊住。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握住他的手指,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莫名的孤勇在她身体里激烈交战。
她的动作完全越过了大脑的思考防线,但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固执地不肯松开。
傅沉屿僵在半空中的身体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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